「我住飯店。」他總算開口了。
「飯店?」
「我本來是打算去日本的,臨時讓我的特助替我去了。」
「既然如此,你幹麼不回家?」
「因為我……有點事要想想。」
「什麼事?」
他沒立刻回答,深幽的眼陰晴不定,像在掙扎些什麼。
沈詩音心一沈,不祥的預感在心頭漫開,她顫然啟唇,嗓音意外的沙啞。「你在、在想什麼?醒亞。」
「我在想我們的婚姻。」
「我們的婚姻?」她一怔,眼看著他臉色愈來愈黯沈,那不祥的預感也愈來愈濃。
他昨晚不肯回家,是躲在飯店裡思考他們的婚姻,想了一夜,他今天便找夏野吃飯。
這人她也認識的,是他大學時代的好朋友,據說夏野現在專接離婚的案子,是業界有名的離婚律師……
他找一個離婚律師吃飯?這言外之意,很明顯了。
只是她不敢相信,不願相信。
五年來,她的眼裡,她的心底,一直只有他一個男人。他是她的丈夫、她的主宰、她的一切,而今他要與她離婚?
「為什麼?」
「因為我……膩了。」他澀澀低語。
膩了?這是什麼奇怪的理由?他對婚姻生活膩了,還是對她膩了?是單純想恢復自由之身,或是愛上了別的女人?
她茫然凝視他。「你討厭我嗎?醒亞。」
「不!當然不!」方醒亞提高聲調,彷彿很震驚她會這麼問。
「那究竟是為什麼?」她不懂。
「妳很好,詩音,真的很好。」他握住她的肩,黯然解釋。「是我不好,是我的錯,我只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沈詩音恍惚地望著站在她眼前的男人。
這個男人很溫文,這個男人對她很好,這個男人曾經很寵愛她,每天早上都會親親她臉頰,偶爾興起,還會抱她出房門。
她看著他,看著他皺攏的眉翼,他緊抿的雙唇,還有他眼裡,那濃濃的自責與憂鬱。
她忽然覺得他很陌生。
她曾經以為自己很瞭解他,現在才驚覺,她似乎一點也不懂他。
「你不再愛我了嗎?」她啞聲問。
黑眸閃過一絲痛楚。他雙臂垂落,放開她。
這個回答夠清楚了。她心口發疼,全身顫冷。
他沒敢看她,別過頭。「我不想和妳談條件,詩音,不論妳要什麼,只要我做得到,我都答應。我希望我們可以平和地離婚。」
離婚!
這冰冷的兩個字凍僵了沈詩音,她傻傻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要跟她離婚了,他真的要跟她離婚!
她該怎麼辦?
求他嗎?罵他嗎?或是大哭一場,希望他能回心轉意?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人生重大的變故像打雷般狠狠向她劈過來,她卻像只膽小的兔子,只能無助地縮在原地發抖。
她不知所措,甚至不覺得這一切是真的。一定有哪裡搞錯了,她一定聽錯了,或者,這只是一場悲傷的夢境。
一定是哪裡錯了……
「妳去哪兒?詩音。」急迫的嗓音忽地拂過她耳畔。
是醒亞,他在叫她。
可是他為什麼要叫她?他是要告訴她這一切只是她作夢嗎?他是不是要收回之前的話了?
她愣愣地旋回身子。
無情的雨絲打濕了她的發、她的臉、她的衣裳,她看不清他,不停地眨眼,他的身影仍然像一道迷霧。
他牽住她的手,將她拉回屋簷下。
「雨那麼大,小心感冒了。」他掏出手帕,焦急地想替她拂去身上的雨氣。
她卻推開他的手,搶過手帕。這手帕是他生日時她親手做給他的,上面繡著他名字的英文縮寫,她記得當時她還一起做了條領帶,那領帶的花色,是她花了好幾天的時間走遍各大布料行,好不容易才挑來的。
她記得他收到禮物時很開心,隔天就帶到公司去現了,還說公司男同事們都羨慕不已,稱讚他有個好太太。
她真的算是他的好妻子嗎?如果她真的那麼賢慧體貼,為什麼他會……不要她了?
她喉間一酸,急忙拿手帕蓋住自己的臉。
柔軟的布料,很快地便吸去了她臉上的雨痕,她卻沒有拿下來,怕一掀開,就掩不住眼角紛紛溢出的濕潤。
「妳還好吧?詩音。」方醒亞彷彿也能明白她一直覆著手帕的用意,啞聲問她。
她點點頭。
「我沒開車出來,要不我們叫出租車回去吧?」
「嗯。」她又點頭。
於是方醒亞冒雨踏上馬路邊,招來一輛出租車。鮮黃的車身很快在兩人面前停下,他打開車門,讓她坐上後座,自己則坐前席。
滂沱大雨中,兩顆彷徨的心讓車載著,在城市裡沉默地流浪。
第三章
他們在沉默中回到家。
進了屋,沈詩音還處在恍神狀態,在屋內夢遊似的晃蕩,一下子進廚房,一下子回臥室,又從房裡走出來,靠著落地窗發怔。
方醒亞則是一進門便走進浴室裡替她放熱水,然後進廚房,為她沖了一杯熱可可。
他耐心地勸她喝完一整杯熱飲,然後催著她進浴室泡澡,她躺在浴缸裡,看著一室蒸氣繚繞,心思也如煙霧茫茫。
他對她真好,擔心她著涼,一回來就泡熱飲給她喝,又替她放熱水泡澡。
相較於幾個月來的冷淡以對,今晚他對她,幾乎可說呵護備至。
有片刻,她只是這樣呆坐著,腦海一片空白,然後,她伸手輕輕撫過酒紅色的沙發佈。
這布套是她前幾天才換上的。天氣漸漸涼了,她想著要讓客廳添些暖意,於是心血來潮地從儲藏櫃裡搬出這套沙發佈。為了要給方醒亞一個驚喜,還趕在他下班前,獨自換上。
一個人換沙發佈是很困難的,她費了一個小時多,全身大汗淋漓,好不容易才讓每一個角落與縫隙都平平整整,無一絲褶痕。
換完布套,她只是簡單地沖了個涼,便又衝進廚房準備晚餐。
一桌料理端上桌,換來的只是一通他要加班的電話,直到今天,他依然沒發現客廳的沙發換了個顏色。
她究竟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沈詩音撫著沙發,自嘲地笑了。
就在她心神恍惚間,電話鈴響了,她嚇了一跳,好半晌才記得接起話筒。
「喂,詩音嗎?是我。」電話另一頭,傳來徐玉曼溫暖的嗓音。
沈詩音握著話筒,呼吸一下子緊繃。
「詩音,是妳吧?怎麼不說話?」徐玉曼語氣焦慮。
「夏、夏蓉。」她顫聲喚好友的筆名。
總算聽見她回話,徐玉曼鬆了一大口氣。「妳沒事吧?詩音,昨天晚上妳跟妳老公回去後,沒怎樣吧?」
「我--」還要說謊嗎?還要在好友面前假裝一切OK嗎?還要戴上那幸福小婦人的面具嗎?
做不到了,她做不到。
「……他說要跟我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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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跟她離婚。
當著她的面說出這句話時,不只她感覺震驚,連他自己也十分訝異。
他竟然真的跟她提出來了。
方醒亞端著咖啡站起身,出神地靠在窗邊。
窗外,夜幕已沈,天空無星無月,地面卻是串串璀璨燈流。不遠處,美麗華那新蓋的摩天輪轉動著浪漫光圈。
剛開幕的時候,一晚,他和秦敏蕙的工作小組一起加班到深夜,下班時,其它人各自回家,她卻硬拉著他要去坐那摩天輪。
他笑她已經不是少女了,還如此夢幻。
她理直氣壯地響應,想重溫青春有什麼不可以?
他拗不過她,果然跟著她一起去坐了,摩天輪緩緩向天際的明月爬去,他望著底下似真似幻的世界,再次想起了多年以前的某一天。
那天,是她二十歲生日,他狠心提出打工得來的微薄存款,與她飛往日本東京。晚上,熱戀中的兩人乘上台場的摩天輪,看東京灣邊猶如夜明珠般的彩虹大橋。
她說,她希望以後每年生日都能與他一同出遊,看盡全世界每一處燦爛風華。
他說,他有一日必會功成名就,陪伴她遨遊世界。
年少時的誓言猶在耳畔,他與她,卻已走上不同的道路。
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有種強烈的渴望,想回到過去,想重溫青春,想彌補這些年來丟落的遺憾。
他想離婚。
即使這意味著他必須傷害詩音……
方醒亞一震,握著咖啡的手微微發顫。他舉杯啜飲一口,想藉此平靜情緒,腦子卻還是亂紛紛,糾結成一團。
他煩躁地擱下咖啡杯,胸臆間滿是對自己的厭惡。
「你為什麼放我鴿子?」尖銳的嗓音忽地在門口響起。
他回過頭。
是秦敏蕙。她穿著一身利落明快的套裝,手邊還拉著個行李箱,顯然是直接從機場趕來這裡。
他愕然。「妳回來了?」
「很意外嗎?」她諷刺地牽唇,盈盈走向他。「為了你,我特地加快了工作進度,好快點飛回來。」
「回來罵我嗎?」他自嘲地挑眉,很明白她匆匆趕回台灣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