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子關切的聲音,聽來忽遠忽近,一股噁心湧了上來,胃部開始疼痛,起先像是針在刺,然後迅速加劇,很快的就痛得彷彿有刀在戳剌。她冷汗直流,再也支撐不住,抱緊小腹,呻吟著軟倒。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你不要緊吧?」小山子嚇得面無人色,慌張接住她。
黑暗在吞噬她的神智,她極力抗拒,痛得全身顫抖,口唇發青,身子一會兒像是跌進冰窖,一會兒又像是被丟進火爐,忽冷又忽熱。
那缸醬油被下了毒!
「醬油有毒……找……賽華陀……」十九用盡所有力氣,睜開眼睛,揪著小山子的衣襟,喘息著囑咐。「記住,別、別讓人知道……」
事關唐家醬料的百年招牌,她就算是真被毒死了,也得守住自家招牌,絕對不能讓消息洩漏出去。
「什麼,有毒?!」小山子臉色發青,手足無措的抱著十九,還想多請示幾句,卻發現手中突然一沉。
十九已經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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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大街上,只見黑馬撒蹄而飛,騎馬的人,雖然騎術不太精湛,但是卻仍像是不要命似的騎得飛快。
「不好啦、不好啦!老爺、老爺,小姐她——」
黑馬還離唐家的大門有段距離,小山子遠遠就看見唐威,立刻扯著嗓子,哇啦哇啦的喊叫出聲。
正要進門的唐威,瞧見小山子騎著快馬,抱著寶貝女兒回來,立刻撩袍迎上前來。
「發生什麼事了?」他一把接過女兒,發現她臉色慘白、氣若游絲,頓時又怒又急。
小山子扯住韁繩,幾乎等於是摔下馬。他不敢喊痛,吐掉滿嘴的泥沙,匆忙上前報告。
「小姐她——她——」他突然咬住舌頭,及時想起,十九昏迷前還慎重囑咐,中毒之事絕對不可宣揚,只得改口說:「她、她,小姐她昏倒了……快快,賽大夫還在不在家裡?」
「廢話,我看也曉得她昏倒了。我是問你,她怎麼會昏倒啊?」
「啊?啊……」
小山子欲言又止,左看看右看看,發現大街上人來人往,不少人瞧見出事,都好奇的往唐家門口瞧。要是他在這兒,當眾說出醬油有毒,唐家的醬料生意,只怕會就此毀於一旦。
不能直說,他只能胡亂的掰個藉口。
「呃,小姐是——是——小姐是氣虛體弱,過度操勞,才會——」
唐威原本抱著女兒,就要往門裡走,聽見這個理由,卻又停下腳步,氣沖沖的瞪著小山子。
「胡說八道!」他的女兒身強體健,除了工作之外,還時常毆打哥哥們當作健身運動,又不是尋常人家裡,那種嬌滴滴、風吹就倒的姑娘家,怎麼會氣虛體弱?
「呃,這……其實是……」見老爺停了下來,小山子急得要命,又不能直說,腦中靈光一閃,便大聲的喊道:「啊,小姐她、她患了相思病啦!」
唐威臉色一沉,倒抽了一口涼氣,整張臉鐵青得嚇人。
正當小山子以為,這藉口也不管用時,卻見老爺在下一瞬間,抱起昏迷不醒的十九飛身進門,還扯著嗓門直喊。
「老賽、老賽,快出來救人啊!我家寶貝要被龍門客棧那該死的的負心漢害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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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大掌櫃終於拋棄唐家虎姑婆啦!」
「據說,宮清颺負心,唐十九心碎,不吃不喝數日,就快掛了!」
「唉啊,唐家大門深鎖,幾個時辰前,牆裡還傳來飲泣聲,十九姑娘怕是凶多吉少……」
「不會吧?不是聽說,那位神醫賽華陀,剛好就在唐家作客嗎?」
「看這情況,只怕連神醫都救不回來呢!」
「聽說,唐老爺子氣得快中風啦,只怕等一會兒,就會派人去找宮大掌櫃吧!」
各種流言在京城裡流竄,因為一知半解,所以大夥兒猜得更起勁。京城裡頭的閒人們,全聚到龍門客棧,有錢的進門坐著,沒錢的就在外頭站著,觀望一下也好。
人們坐滿了一桌又一桌,低聲竊竊私語,討論最熱門的話題,還不時偷偷張望,往櫃檯後方的銀髮男子瞄上幾眼。
但是,就沒有人膽敢走過去,跟「當事人」打聲招呼。不知怎麼的,這幾日來,大掌櫃雖然笑容依舊,卻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漠,讓人一接觸他的眼,就覺得全身發冷。
人們的詭異態度,對宮清颺似乎沒有任何影響。他只是冷著眼、掛著笑,一味的杵在櫃檯裡,算他的帳、撥他的算盤。
烏木做的算盤珠子,喀搭喀搭、節奏規律的響著,半點不受客棧裡詭譎的氛圍所影響。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逼近,客棧裡客棧外的客人,全都騷動起來,紛紛往外瞧去。
宮清颺聞聲抬首,只見唐家十三爺,快馬趕至門前,身手俐落的從馬鞍上一躍而下,疾行快步的直朝他而來。
「十三爺,今兒個好興致。」他微微一笑,朝唐十三禮貌的一拱手。「您來咱們龍門客棧,是要喝茶還是用飯?」
「都不是。」唐十三一擺手,揮去準備上前招呼的店小二,神情嚴肅的看著宮清颺道:「我是來找你的。」
鷹眸一瞇,俊容上神情未變,仍掛著微笑。
「不知道十三爺所為何事?」
「十九她——」
「唐姑娘當日說得十分清楚,不願意下嫁宮某,是我無福消受美人恩。」宮清颺皮笑肉不笑,客客氣氣的朝外平伸出右手,擺明了要送客。「十三爺還是請回吧!」
看來,這傢伙被小妹氣得不輕啊!
唐十三瞇起眼,看出宮清颺深藏在笑容下,那蒸騰未消的火氣。
那日的追打,他可是從頭到尾,都躲在旁邊遠遠觀戰,不但看得清清楚楚,也聽得清清楚楚,知道這看似溫文的男人,是因為十九說了要再找其他男人借種,才會徹底變了臉色。
不過話說回來,宮清颺要不是真的在乎他妹子,也不會被她那一句話,氣惱得當場翻臉。
如此一想,唐十三的心反倒定了下來,耐著性子再度開口。
「我知道,十九的行為是過分了點,但她向來吃軟不吃硬,你這般逼親,她會有反彈是一定的。」他替自個兒妹子說話,還絕口不提,他就是那「過分行為」的幫兇。
宮清颺神態平靜,還是一樣客氣,再度重複。「十三爺,您請回吧!」
好,這傢伙當真是鐵了心嗎?
唐十三不肯放棄,臉色沉了下來。
「好!」他不耐煩的舉手,阻止宮清颺說話。「我現在只問你一件事。她想見你,你去是不去?」
「抱歉,在下尚有工作在身,恐怕無法讓唐姑娘隨傳隨到。」宮清颺這回連笑容也沒了,只是冷冷的、客套的微一頷首,便又再度垂眉,重新打起算盤。
「真的不去?」唐十三湊近櫃檯,不死心的再問。
啪!
堅硬的烏木算盤當場破散,宮清颺這才停手,神色絲毫未變,連看也不看唐十三一眼,只是拉開櫃子,拿出另外一個算盤,繼續算帳。
唐十三也不是被嚇大的,能在京城裡開妓院,他的膽子自然比一般人大得多。他聳聳肩,冷笑—聲。
「那好吧,我回去跟爹說,十九今生是無緣再見大掌櫃了,讓她趁早死心吧!」
這邊話聲剛落,就聽一旁有人插話進來。
「喲,十三爺,好久不見啦!」一早就在外頭,聽足了街頭巷尾的熱門消息,趕著要去瞧戲的龍無雙,拎著三亞酒晃了過來。
「無雙姑娘。」見著了龍無雙,唐十三的反應,跟父親唐威相似,也是一派戒慎恭敬。
「今兒個怎麼有空來啊?」龍無雙笑吟吟的,眼兒往櫃檯瞄了一眼。「十三爺剛剛怎說,十九今生與我家掌櫃無緣再見?不過是犯了相思病,沒那麼嚴重吧?我才要帶壺酒,去給她探病呢!」
「若只是害上相思病,那也就罷了。」唐十三冷哼一聲,瞅著櫃檯裡頭,那面無表情、直打著算盤的宮清颺。「十九昏迷未醒,現在只剩一口氣而已。」
撥算盤的指,頓時止住,宮清颺猛然抬眼,瞪視著唐十三,冰封似的表情,難得有了變化。
「你說什麼?」他急聲問道。「她怎麼了?」
「要我再重複一次嗎?」唐十三嘴角一掀,冷冷說道。「說不定在我重複的這當口兒,我那寶貝妹子,就已經嚥氣了——」
宮清颺心跳陡地一停,瞳眸轉合,俊美的容顏,霎時間變得比他的滿頭銀髮還白。下一瞬間,倒楣的烏木算盤,又被他捏壞,這回因為力道過大,烏黑的算盤珠子竟嘩啦彈了出去,滴滴答答的散落一地。
「快死了?不會吧?」
龍無雙詫異的問,下一瞬間,卻見一道白影從眼前竄過,閃身出了客棧。強大的氣勁,逼得她連退數步,一時站得不穩,險些就要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