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呀!你爹沒騙你。」
笑嘻嘻跟著出來打圓場的是慕夫人。「這小姑娘,是你未來的媳婦兒。」
「誰說的?」慕朝陽好半天才陰惻惻地問。
「雙貓大仙。」慕老爺勇敢地回答。
「是呀!兒子。」
慕夫人用笑容強掩心底的七上八下。這孩子,是不能用硬的。「這是大仙為你精挑細選的好媳婦兒唷,不但能吸你的銳氣,日後還能幫咱們家裡擋災。」
「誰同意的?」慕朝陽再問了一句。
「你爹!」
「你娘!」
兩位老人家同樣機靈地互指了對方。
「很好!」慕朝陽點點頭,沉著眸。「是雙貓說的就讓他去娶,要不,就由同意的人去娶。」
拍拍屁股,慕朝陽決定走人。由著他們去擺靈堂,由著他們去睡棺材,只要別逼著他接受個童養媳就行!
拜託,他才十四,大好青春還沒開始,尋芳獵艷還沒玩盡,就要他娶妻?還娶個連模樣兒都看不清楚的髒丫頭?
這樣的消息傳將出去,別說身價大跌,他連人格都會受到質疑。不提別人,光格沁那死小子嘲笑的口水就夠淹死他了。
「慕朝陽!」慕老爺難得端起了做父親的架子。「別的事情我或許可以縱著你,但這件事情,絕無轉圜餘地。」
赫然轉頭的慕朝陽,瞇眼冷瞪,估量起父親目中的真實度。
媽的!老爹像是玩真的!別的事兒他倒不擔心,但為了那每個月的零花錢兒,他可沒打算離家出走。
「如果我不呢?」做兒子的開始威脅了。
「那你就別再姓慕。」做老子的開始咬牙了。
「如果我不在乎呢?」做兒子的決定豁出去了。
嚶嚶呀呀,做老娘的哇地一聲開始哭了。
被母親的哭音擾得心煩,慕朝陽用手摀緊耳朵怒吼:「為什麼非她不可?」
「命中注定!」
去他奶奶的命中注定!
牙一咬,火了性的慕朝陽一把捉起堂上僕人準備削果的小刀,再捉起幾上供著的一串櫻桃,撲通跪在小丫頭面前,和她首次面對面。
視線對上,小丫頭從頭到腳打顫。
「貪圖富貴的小丫頭,再不滾,下一刀,便是刺進妳額頭!」
刀一刺,啵地一響,小丫頭連呼吸都不敢,櫻桃漿汁噴糊了滿臉。
「住手!朝陽!」
左邊慕老爺右邊慕夫人,兩人使盡了吃奶的力氣。
「還不帶著妳死老頭兒快滾!臭丫頭,別當少爺是在開玩笑!」
小丫頭讓櫻桃的血紅漿汁濺了一臉,配上她原先的涕泗縱橫,一張小臉看來更加噁心了。
吼歸吼,罵歸罵,慕朝陽的第二刀卻始終沒刺下。倒不是因著一邊老爹一邊老娘的攔阻,而是那丫頭瞧著他的大眼睛,雖含著懼、含著怯,卻又是清靈透澈的,沒來由地竟讓他起了心虛。
就好像一個使壞的惡鬼,在看見了天上無垢的仙子之後,有些不知所措,自慚形穢了。
「妳叫啥?」沒頭沒腦地,慕朝陽突然問了個問題。
她怯怯地說了,他聽得直皺眉頭。
「童養媳?」這是什麼爛名字?會不會丫頭是和那雙貓老頭兒串通好了,來騙錢的?
「不是!」小丫頭怯怯地搖頭,沾著臉上滴落的櫻桃漿汁,一隻小手在慕朝陽掌上寫字。
「這個童、這個雅、這個惜。」
童雅惜。
沒想到一個醜丫頭竟還有個這麼秀氣的名字。
該死的!這個叫童雅惜的,竟有雙讓他殺不下手的眼睛。
可打死他,他也不能讓人家知道,是她的眼睛改變了他的決定。
「童雅惜!給我聽好,聰明的話就給我趁早離開慕家!」
惡狠狠地拋話,惡狠狠地挺胸,慕朝陽在驚魂未定的眾人眼前揚長離去。
慕老爺及夫人忙著鬆口氣,小雅惜卻是紅了眼睛。
若非他爹娘在場,她的小臉早開了花吧!
她也想走呀!哪有人乍見面就這麼凶人的?可她怎麼能走?
小雅惜覷了眼老爹躺著的大福棺。
就衝著這口棺的恩情,即使明知伴著的是頭會咬人的老虎,她也已經沒有理由可以堂然離去了。
第二章
就這樣地,童雅惜在慕家待下,一待就是十二年。
這期間,慕朝陽也曾惡聲惡氣嚷了幾回要趕她走,還故意沒當她存在,在外頭四處尋花問柳,但卻始終沒能趕跑她,更沒能改變她這童養媳婦兒存在於慕家的事實。
他唯一能做到的堅持,只有打死不拜堂,不肯正了雅惜在慕家的名分。這彷彿是他對於該死的雙貓大仙及天命,所能做的唯一抵抗。
他不許自己親近這童養媳,不許自己接受她,不許自己可憐她,因為他慕朝陽哪,是不會認命的!
慕家大宅位於京城裡的正門裡,鄰著皇城深苑,有著京城裡最熱鬧的市景。
大宅佔地千畝,其中含括了寒潭、麗山等美景,是當地一座重要地標。
慕老爺年輕時,是當朝宰相,深得皇室重視;到了慕朝陽,則是皇城禁軍統領兼京城九門提督。
能當上禁軍統領,非憑父蔭,主要是因著慕朝陽在京城武術大賽中連著七年奪魁。後來,他索性不參加了。年年打遍京城無敵手,久了,很煩耶。
而武術大賽由當朝天子親自校閱,幾年下來,皇帝也算是將這小霸王給打小看大的了。
皇帝既是欣賞他的武藝超群,又喜歡他豪邁不羈的火倔性子,是以,雖然這小子脾氣毛躁了些但依舊深得龍心,便在慕朝陽二十三歲時,破格將京城中執掌兵權的最重要位置──九門提督,委派給他。
甚至,還讓他兼任禁軍統領,也就是負責皇室安危的工作。
也不知是不是真如雙貓大仙所言,有個童養媳在旁吸收銳氣,總之年紀增長,慕朝陽的性情總算漸趨沈穩,這幾年來,既沒讓他老爹丟臉、也沒讓信任他的皇帝失了面子。卻沒想到事隔多年,這一回竟因著「惡童」一案,讓他再度惹上了與十二年前同樣的麻煩。
這場賭局是在幾日前訂下。
那一日,醇孝親王府裡剛遭了竊,竊賊留了個鬼臉娃娃手印在現場。甭再查,誰都知道這是惡童所留下的記號。
那惡童雖是讓官府傷透了腦筋的人物,但也算是行為磊落,敢偷敢盜敢到此一遊,就不怕讓你知道。
往好的方向想,是他不願意殃及無辜,而換另一種角度,就是他是在嘲弄官府的無能了。
「三大省城七大名捕都拿惡童沒辦法,我瞧哪!你所負責的京畿安全,也岌岌可危了!」
街道上,格沁貝勒笑搖紙扇,逗著好友。
「瞧著吧!」慕朝陽自信滿滿地拍拍胸脯。「我就不信那傢伙能有多大本事!七日內,我慕朝陽定要將他逮捕歸案!」
「這麼有把握?」格沁貝勒笑得無害而客氣。「那麼,敢不敢賭一把呢?」
「賭什麼?」
此時兩人身旁早圍滿瞧熱鬧的人群了。
「輸的人哪……」格沁笑咪咪搖搖扇。「繞著京城跑一圈。」
「這太容易了吧?」慕朝陽幾乎想嗤之以鼻了。
「裸奔。」格沁慢條斯理、好整以暇地添上了後頭二字。
這兩個字讓慕朝陽俊眸瞇緊,回想起了舊仇。
十二年前的事記憶猶新,倒不是因著脫光光跑一圈,而是因此讓他身邊多了個童養媳的包袱。
這一回,哼,也該是他連本帶利討回的時候了。
「不!」器宇軒昂的慕朝陽搖了搖手指頭。
「是不敢還是不想?」格沁笑呵呵誠意請教。
「都不是。」
慕朝陽比了三根手指頭。「不是一圈,我要三圈。」
賭局就此訂下。慕朝陽花了幾天循線追查,將惡童慣於出沒及銷贓的地點做出統合,終於在賭約屆滿前一夜盯上了惡童。
可不知是否他多心,慕朝陽總隱隱覺得那傢伙似是故意拋餌讓他追上的。那傢伙似乎是耍著他玩,也難怪末了,他會在柳塘旁昏睡了一夜,天濛濛亮時才爬回家去。
次日清晨,即賭局驗收當日。
雞啼不久,慕家大門口的硬石扳道上擠滿了人潮。
老的啃著油炸鬼,小的啜著豆腐腦,一個個捉著小板凳,一臉剛睡醒正準備用早膳的表情。
「你猜這回誰會贏?」
「你沒見九門提督府門前人多過於貝勒府前?這就說明了,呵呵,我賭格沁貝勒會贏,是賭對啦!」
而慕家宅院裡,此刻則是人仰馬翻。
「我說繡球呀!」
慕家夫人問著那跟了她快三十年的貼身「老」丫鬟。「妳瞧瞧,我這如意髻上,該別琉璃翠柄還是珠花步搖好些?」
「都好、都好,夫人生得觀音芙蓉臉,別什麼都好看。」繡球是個四十幾的老姑娘,跟了慕夫人這麼多年,還會不知道她想聽的是啥?
「穆赫那拉氏!」坐在一旁冷著臉啪噠啪噠抽著煙桿兒,心裡暗暗焦急的是慕家老爺。「敢情妳現在是準備赴宴,還是趕廟會?」
「今個兒,可能會是兒子的大日子嘛!」
慕夫人慢條斯理,對著銅鏡扶高雲鬢。她是旗人,又是在塞外長大的,對於兒子可能要裸奔一事,沒丈夫看得那麼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