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格沁說了,這死小子應當已知自己先前的錯了,只是脖子太硬,不會低頭,又不會說些好聽話。
如果妳也是在意他的,那就再給他點兒時間吧。格沁笑咪咪地做下結論。
現在他果真來了。如果他是想來再問她要跟格沁還是跟他,她已經決定了,要老老實實面對自己的心,不再偽裝,也不再撒謊,就算受他嘲弄,她也是要說清楚的。
名義上,她是他的人,心靈上,更是的。
她喜歡他,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了,只是她始終不願意相信。
抬高清麗雙眸,她凝神等待著他的問句。
「妳……我……」
大男人慣了的慕朝陽在見著她乖巧如昔的眼神時,卻是全身不自在。
他不是不會對女人情話綿綿,只是,對像從不是她。他向來可以輕鬆與人胡扯,可對著自己愈是在乎的人,他愈是放不開。
所以,在他支吾了好半天之後,開口說的竟是──
「別以為我是來看妳的,也別在那邊裝乖扮無辜了,我只是擔心惡童有沒有偷跑而已!」
真該死!他幾乎想甩自己耳光了。他想說的根本不是這個!
俏臉沈下,美瞳失色,童雅惜咬著嫩唇,冷冷開了口。
「是嗎?那你已經見到了,惡童並沒有逃走。」
是她自己傻,才會相信格沁的胡說八道。朝陽壓根兒不在乎她的,他在乎的只是她這惡童有沒有再度跑出去闖禍罷了!
「沒有逃走並不代表不會逃走!還有,是誰教妳武功的?是誰給妳出的餿點子?竟敢向天借膽、挑釁公權力?惡童?!我還『餓童』──餓死的童子!」
要命!這也不是他想說的呀!他的嘴,怎麼這麼不聽使喚?
她的目光更形沈冷了。
「就是因為有太多像你們這樣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人,所以這個世間才會有那麼多餓童。」
「餓童?哪年賑災救濟我慕朝陽落於人後?需要妳用這種方法來替我慕家做好事?」藉機罵人鬥嘴是他最大的本事,這可比開口示愛要容易多了。
「我做好事不是為了替你慕家積德,我為的是我自己!」她昂高了倔強的小臉蛋兒,生氣了。反正,她已不需再在他面前偽裝成那個小受氣包了。
「話說得輕鬆,如果妳的身份遭人揭穿,可不是妳一個人倒霉遭殃。屆時,我慕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都得陪著出事兒的,妳到底懂不懂?到底想過沒有?」
「我是不懂!」她突然冷冷地笑了。「難怪你會迫不及待要拉個公主來串門子。引個公主進門就好比身上貼了張護身符,全家老小不用燒香就會有人保佑了。」
「是呀,引個公主總好過養個家賊在身邊,早晚會被搬盡掏空!」
「你──慕、朝、陽!」
童雅惜憤憤不平。「我自認不是賊,我竊得的銀兩寶物沒一樣是為著私心,不許你用那種字眼誣蔑我!還有,我不曾偷過你慕家一根針、一條線,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
「不偷針不偷線?那當然,惡童看上的自是值錢貨。不提別的,妳這十二年來住慕家的、吃慕家的,吃喝享用,哪一樣委屈過妳童雅惜?」冤枉呀!老天!他、他、他怎麼會這麼說?!
他這張該下地獄的爛嘴巴!雅惜是他的人,吃他的、住他的,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他在說什麼呀?!他就非得把場子搞得那麼僵嗎?
心底哀嚎,但慕朝陽臉上只是嘴角抽搐,咬咬牙,他硬是忍下了道歉的話。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向女人道歉?丟人現眼!
背轉過身,慕朝陽忽略了童雅惜乍然死白的臉色。
嗓音清懶,她索性鑽入被褥底下,背對著他。
「你走吧,我累了,夠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夠了?明白?她若能明白那才真叫有鬼,因為連他自己都已經弄不明白自己的來意了!
握緊拳頭,慕朝陽得用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夠阻止自己向床上人兒低頭賠罪的衝動。
氣氛太差,不適合真心告白,更不適合他那句「雅惜,嫁給我吧!」的求婚詞兒。
算了,反正兩人住得近,明兒個等她氣消了再來過吧!到時,他非得逼自己將那句求婚詞兒給說出口!
怒拂袖,他乒乒乓乓、像是被誰得罪了一般憤然離去,不同於來時的躡手躡腳、小心翼翼。
直至他離去,她終於忍不住,纖肩不住地抽動,哭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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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大事不妙,童雅惜不見了。
巧兒跌跌撞撞地跑去告訴夫人,夫人告訴老爺,老爺敲鑼打鼓派人到處去找,就是沒人去通知少爺。反正他也不關心的,人人都這麼想,沒人知道少爺一大清早就上街去買豬肝、買鮮花了。
買豬肝,是幫雅惜補補被他氣壞了的身子;買鮮花,是想對她做真心的告白了。
末了,豬肝配上鮮花,是他的早餐。
「你唷你!」慕夫人一邊甩手絹兒包鼻涕、一邊指著兒子罵。「都怪咱們整日縱著你,這麼好的媳婦兒都讓你給氣跑了!」
昨夜他去找雅惜的事兒沒人知道,卻個個都猜得到雅惜是被他給氣跑的?
只是……慕朝陽怏怏不樂地將臉埋在鮮花裡。他會說那些話,又不是故意的。
他哪知道雅惜這回會這麼認真,還氣得跑掉了。這十二年來他哪天少給她氣受了,每回她還不都乖乖受氣,偏在他不想她跑掉時,還真給他跑掉了。
不但跑了,還跑得挺本事的,連他這皇城禁軍統領出動了手下菁英,就是尋不著她。
不懂!這京城不過碗點兒大,她怎麼這麼會躲?
「她要跑是她的事,我又沒拿棍子趕她走!」心裡明明疼得直淌血,偏偏嘴巴還是硬邦邦地惹人生氣。
「死小子!這個時候你還說這種話?!」
放炮的改成是跳腳的慕老爺了。「這麼多年來,你是怎麼折騰惜兒的誰都看得見,她念在慕家對她的恩情就都算了,可你竟拿她來和人打賭?還說要將她送人?這種窩囊氣誰受得住!」
「受不住還不都受了十二年?她就非要在這個時候和我斤斤計較!」
虎地一聲猛拍桌,鮮花配上豬肝咕咕咚咚一塊兒滾落到地上。
「這麼大聲拍桌子,你是想要幹麼?」
慕老爺勒袖管了。都怪他平日太過懦弱,才會害得乖媳婦兒吃了那麼多苦頭,這逆子今日若敢再胡亂發飆,他也要陪著發飆了。
「沒幹麼,既然人人都說是我的錯,好,那就算是我的錯。人既是我氣跑的,大丈夫敢作敢當,不找到她我就不回來,總成了吧?」
二話不再多說,慕朝陽大踏步跨出了慕家二老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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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在門口當值的幾個手下都敢用項上人頭向他打包票,說慕家未來少夫人絕對沒有出城去,那就表示這該死的丫頭應該還躲在城裡。
而既然還在城裡,她舉目無親,還能上哪兒去?
雖然慕朝陽在京城裡多得是人脈資源,多得是手下派遣,但有關「尋回逃妻」這檔子家事,他不想動用到太多公權力,假公濟私不是他的作風,所以他只派人在初時徹底搜城一回無所獲後,就索性告假自己去找了。
此外,雅惜並非一般弱女子,他那些手下就是尋著了,也不一定帶得回來。所以,他必須靠自己。
他到了雅惜常去的糕餅鋪探問。沒有,店家搖頭,沒見著童姑娘。不過店家告訴了慕朝陽,童姑娘之前曾來這兒學過做松花餡兒軟烙餅。
童姑娘學得可用心了,連手肘子讓烘爐給燙傷了都還不放棄。
松花餡兒軟烙餅?
慕朝陽沒作聲,眸光卻暗了。那碰巧正是他最愛吃的茶點之一。他向來將雅惜待他的好視作天經地義,好像她生下來就是為了服侍他的,他不曾想過,為了討好他和他的家人,她曾付出過的努力。
慕朝陽大跨步離開糕餅鋪,沒理會身後店家嘴上對雅惜的讚譽。
接著他又去了衣鋪、幾間食堂、幾間客棧。沒有人見著童姑娘,人人對著他遺憾地搖搖頭。
這下可好,慕朝陽咬咬牙,在店家憐憫的目光中離去。他向來心高氣傲,又死要面子得緊,這會兒可鬧得全城的人都知道他在尋找逃妻了。
算了!他扒扒亂髮。雅惜已讓了他這麼多年,也該輪到他受點兒窩囊氣了。
無法可想之下,他只得去求助損友了。
格沁揚揚眉搖搖折扇,一臉的咎由自取。「活該!若我是雅惜,就非熬個幾年才要出現。」
慕朝陽冷冷睞著格沁。「如果你是雅惜,那我也就索性不找了。」
格沁嘻嘻一笑,好半天才正經了神色,用折扇敲敲額頭。
「給你三條明路。一條,去江邊問問最近有沒有出現什麼無名女屍;第二條,上道觀佛寺溜溜,看有沒有正準備剃度出家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