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讓我摸到你那溫暖的臉
寧靜的夏天 天空中繁星點點
心裡頭有些思念 思念著你的臉
我可以假裝看不見 也可以偷偷地想念
直到讓我摸到你那溫暖的臉
知了也睡了 安心的睡了 在我心裡面 寧靜的夏天
知了也睡了 安心的睡了 在我心裡面 寧靜的夏天
寧靜的夏天 天空中繁星點點
心裡頭有些思念 思念著你的臉
我可以假裝看不見 也可以偷偷地想念
直到讓我摸到你那溫暖的臉
那是個寧靜的夏天 你來到寧夏的那一天……
樂音不絕,傑米瑞卻不得不怪異地瞥了身旁的Summer一眼。
因為他看見了他向空中探伸出勁瘦碩長的手掌,那慣於操縱著鋼弦,帶出天籟的長指正溫柔地探空摩挲著。
看見之後傑米瑞心驚,也不得不轉過身仔細打量起了Summer。
這一睇,他才發現那雙隱蔽在墨鏡底下的眼睛是緊閉著的,在Summer臉上,有種令人無法理解的情緒,似是眷戀,似是思念,似是緬懷,又似在哀悼著什麼逝去了的過往。
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傑米瑞好奇地想,這首歌他相信Summer和他都是頭一回聽見,可為什麼,竟能如此觸動了Summer的心?
甚至還能讓一個向來冷靜理智的男人,在人前全然失控?
而Summer,壓根無覺於傑米瑞探索的眼神,他的神智,兀自沉溺在那一年的夏天,那一個屬於寧靜的──夏天。
※文中引用的歌曲,曲名是「寧夏」,作詞者是李正帆。
第一章
十年前
時值溽暑,一顆飛進了鬼屋的棒球,讓個十四歲的少女首次爬進那棟鬼屋裡。
人哪!還是少愛亂充老大,因為要頂這種頭銜就勢必要付出些許代價。
爬進鬼屋裡檢棒球,正是其中之一。
她爬上圍牆,正準備跳下去,而方纔還聚在牆下等待的友伴們,卻已一哄而散。
沒義氣!她恨恨地想,但還是閉上眼睛往下跳,落地之後她睜開眼睛,裡頭盛滿驚訝。
嘿!一點也不疼呢!身下軟綿綿像煞了柔軟的床墊,她用掌測壓,落葉的厚度竟可淹沒了掌,這屋子被稱作鬼屋還真沒冤了它,因為若非住的是鬼,誰受得了這麼髒?
「有人在嗎?我是來撿球的!」
她故意大聲嚷了嚷,幸好沒有鬼出聲回答。
這麼嚷是為了表示爸媽教得好,因為鬼屋圍牆外連個門鈴都沒有,先爬再喊,總算是已經禮貌周到。
鬼屋裡面有沒有住人?
村裡沒人知道,因為這幢房子實在佔地太大,怕有好幾頃地吧,圍牆又高,從外只能瞧著庭院深深,一棵棵枝葉延展像是柄傘的大榕樹,一株株爬竄在牆上生著莖刺的九重葛,將它深裹在層層迭迭的黑暗裡面。
像剛剛,她和友伴們可是找了半天才找著一處沒有九重葛的圍牆,然後才爬了進來的。
村子位在背山面海的小小山坳,雖說和海還有段距離,但每逢風濤洶湧的夜晚,這裡的榕樹,像煞伸展著枝啞的鬼怪,葉子摩擦發出的聲音,鬼叫似地叫人心驚,別說他們小孩子,就連村子裡的大人們也都會盡量遠離這一區的。
不能再想,再想下去雖說是大白天裡她也要怕了,她屏氣凝神專注地在枯葉間尋找,就為了一顆該死的球。
都怪妞妞,說這邊的空地大不會打破別人家的窗。
都怪肥腸,飯吃得多球丟得猛,害她揮了個再見全壘打。
還要怪小毛,沒事去偷他老爸的職棒明星紀念球來,弄得她就算是想買一顆新球賠他都不行。
東怪西怪,最該怪的是自己,沒事充什麼老大,還得假裝什麼都不怕。
下一刻她眼睛一亮,在十步路遠的地方撿起了球,就在她返身想走時,一把若有似無的鬼音幽幽然地出現了。
瞬間她全身寒毛直顫,一顆心分做了兩半,愛冒險的那半叫她去瞧瞧,膽小的那半叫她快逃,她的心裡出現了運動會上拔河的激烈場面,認真點去聽,或許還能聽到分別搖旗吶喊的尖叫。
三分鐘後她咬牙作了決定,她提起足,朝著「鬼音」發出的方向跑。
她在心裡養了只叫好奇的貓,如果不去看,她怕是連覺也睡不好。
她穿梭在樹林間尋覓著鬼音。
那鬼音,讓人聯想到冰天雪地裡寒風陣陣的北國荒原,她曾和爸媽去過日本北海道,見識過那種空曠與寂寥。
鬼音再轉,成了落單孤鴻,天地之間空乏無依,像煞了抹被遺棄了的幽魂,接著鬼音又轉,成了狂風暴雨,聽得人血脈僨張,連她手上的球都在無意識間被捏得死緊。
她在落葉堆中向前跑,鬼音緩緩加大,掩住了她的足音。
她循著樂音轉了幾個彎,終於見著了那隱在密林後方的屋宇,那是幢兩層樓的洋房,是巴洛克式建築,雖非富麗堂皇卻精緻典雅。
去了外層的深林掩蔽,那只是幢安靜優雅,並不太像是鬼屋的房子。
屋子是白色的,因落成久遠且未經保養,外表滿是歲月斑駁的風霜。
就在二樓陽台上,她終於看見了他──鬼音發出的所在,那是個手持長弓,下巴夾緊小提琴,閉著眼睛的大男孩。
她張大眼睛看得癡傻,不太敢相信竟有如此膽大的「鬼」敢在大白天裡出沒,不但成形,且還拉著小提琴呢。
男孩閉著眼,神情冰漠遙遠,全心全意浸淫在他的音樂國度裡,絲毫未察覺底下那看傻了眼的女孩。
後來她才知道,他並不是鬼,他是個活生生的大男孩,一個大了她三歲的大男孩。
那一天,他拉的是西貝流士的「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
她叫寧靜,他叫夏天。
十四歲的寧靜,十七歲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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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她聽琴音聽到恍了神,也跟著閉上了眼睛。
之所以會始終當他是鬼不是人,是因為人不當有如此冰冷的表情,況且,還能夠拉出如此曼妙淒訴的「鬼音」。
只是呀,眼前這「鬼」不但沒有青面獠牙,還好看得叫人驚訝。
還是說,鬼也可以分為好看和不好看的呢?寧靜在心底畫滿了問號。
這「鬼」的五官立體而俊美,形似神話故事裡的雕像,雖是黑髮卻有些外國人的味道,鼻樑高挺,唇瓣薄削,眼睛雖是緊閉著的,但睫羽長長、眼窩深邃,氣質恬雅,那樣的一張臉,好看是好看,卻冰冷得很有距離。
想來鬼依舊是鬼,再怎麼好看也是難以親近。
寧靜聽得恍神合眼,等到驚現鬼音已杳,她張開了眼睛,已然不見「鬼」影。
一陣冷風撲面,她頭一回感到了害怕,她捏緊球爬出鬼屋去找小友伴,卻什麼也沒敢說,還在夜裡發了高燒,幾天沒有退下。
病好了後她變得有些安靜,若是在以往,她那身毛躁性情,可從沒和她爸爸用心替她取的名字有過片刻相似,她是個不解「寧靜」的寧靜。
小毛說她是燒壞了腦子,妞妞說她是想戀愛了,而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只是一些原來挺有趣的事都變了,變得有些索然無味。
她遠離了小友伴,寧可拖張小板凳纏著開雜貨鋪的老山東要他講鬼故事。
鬼?!老山東為著這丫頭的突然興趣轉向,好半天才想好該如何開口。
「喝!鬼子那一枚枚炸彈炸得人腦袋開花……帶血的膀子掉進山溝裡,身子被切成了七、八截,每到夜半時分,鬼哭神號的……話說淞滬大戰那時呀……」
「我不是要聽這種的。」小丫頭還真是一點也不給面子的。
「要不,小寧兒想聽啥?」老山東笑咪咪地問得很是客氣。
這樣的笑容附近幾個孩子裡他是獨留給寧靜的。
其它的娃子呀,只能得著他的山東大嗓。他從不否認偏心,老說這座臨海山坳裡的小小山城,所有鍾靈毓秀都給了這叫寧靜的丫頭,讓她像個粉雕玉琢的水娃娃,就連他這年輕時曾走遍大江南北的老芋仔兵,都要被她折服。
所以,他才會問也沒問人家爸媽同不同意,明明年紀相距一大截,卻還要認人家當乾女兒。
寧靜嘟嘴啟唇,「人家要聽會拉小提琴的西洋鬼故事。」
老山東傻眼兼癡呆狀。
拉小提琴的西洋鬼?!我還會拉二胡的東洋鬼咧!他連ABC都不會講了,又上哪兒去結識西洋鬼?可瞧這丫頭一臉莊重,又不像是在開玩笑。
「不會!」他爽快搖頭向乾女兒誠實招供。
寧靜找不到人問,卻依舊惦記著那鬼不放,忘不了從他琴音中傳出的陰鬱孤單,她想結識他,想要和他做朋友,即使那只是隻鬼。
而他,應該也不會反對的吧,像卡通裡的小精靈,不也總渴望著能和人類的小孩交朋友嗎?不論是人是鬼,想來都是不愛孤單的吧!
為了能和「那隻鬼」有共通「語言」,寧靜甚至纏著父母買了把小提琴,也到山城外學了一陣子,但日復一日,卻仍是拉得像在殺雞宰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