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有人拉一拉她的衣角,她回過頭來。
眼前的火光被一個陰影遮住。
五分鐘後,安可仰用水撲熄了火堆,帳篷門口有一些摸索的聲響,不久,她感覺他也躺下來,隔在她與幽黑的世界之間。
剛才好像發生了什麼事?她在腦中重演一次。
安可仰拉住她,她回頭,她看見他的臉,他彎下身,然火光暗了一下。
不,不是火光暗了一下,是有人擋住她的視線,讓她看不見火光,接著她覺得嘴唇熱熱的……
不想了不想了!什麼事都沒發生!她連忙拉高臨時的覆蓋物,強迫自己睡著。
他的薄外套有一種淡淡的男性氣味,說不出來是何種感覺,總之,很陽剛,也很有安全感。
她恍然發現,自己越來越習慣他的存在了。以一個二十五歲才談過初戀的龜毛女人來說,她似乎太容易讓他接近了,因為他老是挑在她最脆弱的時刻出現。
雖然沒有交談,梁千絮一直能感覺到他的清醒,腦中彷彿可以看見他睜著冷靜銳利的視線,凝望著林蔭深處。
一個在山野裡優遊自得的都市人。一個不務正業的律師。一個有著狩獵者氣息的男子。一個穿手工縫製高級衣飾的白領階級。一個和青春期少女鬥氣的幼稚男人。這些,全都是他。
他究竟還有多少面貌呢?
微風將她的胡思亂想吹往天際間,翱翔在漫無邊際的蒼穹問。他的呼吸聲,與樹葉的摩挲聲,猶如一段平穩的催眠曲。
將入睡之際,她才察覺,半個鐘頭前的恐懼,早已在他的氣息籠罩下,蒸發殆盡……
第五章
安可仰吻了她。
足足過了一個星期,她才確認了當時的「火光暗了一下」發生了什麼事。
當然,被男人吻也不是太奇怪的事。呃,她的意思是,她並非從未被人吻過。以她和初戀男友來說,他們倆當年也是一天到晚窩在他的住處裡--看書。
不,除了看書之外,他們也常常一起在床上--看電視。
不不,想一點初吻的事,他們確實曾經有過一個甜美的擁吻--好像是他跌倒,不小心趴在她身上,乘勢就碰到嘴了。
梁千絮無言以對蒼天。上帝,謝謝?賜給我一個如此乏味的人生。
該死的,他為何吻她呢?雖然他的吻法極淺,只是嘴唇輕輕印一下,然而,她彷彿仍然能感覺到他的氣息,呼在自己唇上……
「對啊,他為什麼吻妳?」鈴當手肘頂在辦公桌上,下巴放在兩手中,興味盎然地盯視她。
「喝!」她又把心聲給講出來了。天殺的!她為什麼就改不掉這種自言自語的習慣?「鈴當!妳何時冒出來的?」
「我坐在妳對面好一陣子了,連午餐都快吃完了。」鈴當捧起剩下的生菜沙拉,津津有味地嚼著。
「妳中午只吃沙拉,營養夠嗎?」她又開始嘮叨了。
「我在減肥啊!」
「減肥?」梁千絮詫望著她沒幾兩肉的纖軀。「妳還有哪裡需要減肥?」
「妳看我的『蝴蝶袖』!不管,這個夏天我一定要把多餘的肥油減掉……等一下,梁姊,差點就被妳扯開話題。別想躲,那個歐吉桑是在哪裡偷吻妳的?」
一股熱紅燒上梁千絮的頰。「沒妳的事,快吃!吃完之後去幫老王看一下店,讓他跑一趟郵局。」
「我又不會煮牛肉麵。」鈴當抗議。
「學啊!」梁千絮白她一眼,低下頭研讀最新一期的醫學雜誌。
夏天已經過去了大半,高溫卻絲毫未減。醫務所的冷氣機苟延殘喘著,隨時都有可能壽終正寢。
呼嘯聲響,一輛光鮮的跑車從醫務所門口疾馳而過。鈴當立刻跑到窗戶旁探頭探腦。在這平靜的小山村,觀察偶爾闖入的陌生人已經成為全村的主要休閒活動。
「嗯……是一個長得好漂亮的女人,好瘦哦!身材真好。」鈴當回頭問她:「對了,梁姊,我正要去找老王,妳要不要叫一碗麵過來吃?」
「不用了,我吃飽了。」她心不在焉地回道。
「那我走囉!」鈴當輕快地離開醫務所。
這期醫學雜誌的主題是「SARS的預防與治療」。SARS是經由飛沫傳染,例如接吻……她連忙眨眨眼睛。
沒有呀!文章上並沒有寫「接吻」這一項,她看到哪裡去了?
哎!她的老毛病真的應該改一改,每次心裡想什麼,口中不知不覺就講出來。
安可仰吻她又不是什麼大事。本來沒人知道的,她自己一說,反例給那丫頭聽去了。
還記得她當住院醫生的第一年,也是在午休時間胡思亂想,結果不小心說出主治醫師與護士長的婚外情,害自己被--
「被如何?」
「被冷凍了兩年,差點連總醫師都升不上去……」梁千絮火速抬頭,一張精緻到令人說不出話來的臉龐盯望著她。她嚇了一大跳。「妳是誰?」
「敝姓凌,凌曼宇。」大美女友善地伸出手。
老天,她可真是漂亮,梁千絮眩了一下。高挑的身段起碼有一七五吧!名家設計的短髮貼覆在完美的頭型上,臉容輕妝淡掃,清麗動人。
她也瘦得離譜,卻一點都不干扁,無袖針織上衣將她優美的胸線勾勒得一清二楚,正是鈴當最渴望的那種身材。
「妳好漂亮,不去做模特兒太可惜了。」梁千絮喃喃。
「事實上,我和朋友合開了一間模特兒經紀公司,所以多少算有一點關聯。」凌曼宇嬌艷絕倫地微笑。「隔壁的警察局沒人在,所以我過來問一下。請問妳知不知道安可仰先生人在哪裡?」
安可仰。當然了。活色生香出現在清泉村的大美人,還有可能會來找誰呢?她的心立刻冷下來。
「請問您有什麼事要找他嗎?」梁千絮,這不關妳的事。
「我要和他商量一點家務事。」凌曼宇優雅地揮揮手。
「家務事?」這真的不關妳的事!別再問了。
「是的。」凌曼宇拋給她一個美到令人喘不過氣來的笑靨。「我是他女兒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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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凌的,妳不要打著我的名號在村子裡招搖撞騙!」
「笑話,你有什麼名號可以讓人招搖撞騙?」凌曼宇冷笑一聲。
真是豬窩!
她一踏進門就聞到一股酸味,粉刷的白牆已漸漸剝落,天花板角落還有幾處壁癌,更甭提客廳裡四處散放的報紙和衣物。
三人座的大理石椅是目前東西堆最少的地方,不過那純粹是因為安大公子想睡覺,所以把雜物全踢到地上了。
安可仰從長椅上坐起來,低頭揉著自己的後頸。看他襯衫皺巴巴的邋遢樣,衣襬還沾著幾大塊黃土,頭髮也爬梳得亂七八糟,不曉得幾天沒洗澡了--偏偏這種浪人造形還該死的適合他!
「說吧,大老遠跑來清泉村找我,有何貴幹?」被吵醒的男人口氣惡劣。
凌曼宇蓮指一勾,從茶几上挑起一件皺兮兮的白布。嗯!男性內褲,還是穿過的!她飛快扔開,生怕被上面的病菌傳染。
「安先生,此刻是中原標準時間早上十一點,你連晝寢的惡習都學上了?」
「宰我啊!」他只用一隻眼睛瞄她。
不錯,還知道「晝寢」的老祖宗是誰。凌曼宇輕哼一聲,勉強在一張比較乾淨一點的大理石椅上坐下。
「心心不是把她心愛的小木屋借你糟蹋嗎?你乾淨舒適的房子不住,卻來擠大漢叔的羅漢窩。」
「木屋的紗窗壞了,我還沒找人修,夏天山上的蚊子超級多的--呵!」他打個通天大呵欠。
「我問你,女兒呢?」
「奇了,女兒大多時候都跟著妳那邊的人,妳把她弄丟了,倒來問我要?」他再打一個呵欠,睡意仍濃。
「我工作也很忙耶!女兒不是只有我一個人的責任。」
「放心,從我當年不長眼,不慎弄大某個凶婆娘的肚皮開始,我就很清楚自己的責任了……」他輕聲咕噥。
「你說什麼?」凌曼宇盤起雙臂,揚起一道細眉。
「沒!」他加大音量。「這年頭,父母和兒女處於敵對關係!一個成功的小孩絕對不會讓父母查出她的行蹤,不然她就輸了。」
「你放心讓她一個人四處亂跑?你知不知道現在的綁架集團很猖獗?」凌曼宇抬高聲音。
他立刻按著額角。女人尖起嗓子的時候跟魔音沒兩樣--在特殊時刻除外。
「放心,女兒好得很,我不久前才見過她。她現在交了新朋友,玩得樂不思蜀,不勞我們費心,妳現在想多念她幾句,她還嫌妳囉唆!」
凌曼宇還想說什麼,一陣砰通砰通的步伐衝進來。
「安小子,安小子我跟你說,我剛才看到……啊,妳已經進來了,凌小曼?」大漢咧開了嘴。
「曼宇啦!漢叔,你老是記不住我的名字。」她嗔道。
安可仰冷眼旁觀,看著那凶婆娘在一秒鐘之內正襟危坐,雙足優雅地交疊,兩手輕擺在膝蓋上,倩然露齒,嬌容生暈,活脫脫一副高秀端莊的大小姐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