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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綠喬

  「大哥,她叫喜兒。」魏子道。

  「喜兒……拜見寨主……」那女孩膽怯地移動著步子,彷彿心裡很害怕,身子有些微微顫抖,十指不斷絞著衣角。她稍稍拾眼望了望殷飛龍,然後咚的一聲跪倒在地,聲音細若蚊蟲,幾乎讓人聽不清楚。

  「魏子,」殷飛龍低低地道,「這女孩不會是被你搶來的吧?」

  「大哥,冤枉呀,你有明文規定不許兄弟們強搶民女,我哪敢呀!」魏子一臉無辜。

  「不是搶來的,難道是從人販子那兒買來的?你們這些搶東西搶慣了的傢伙會自己花錢買東西?」

  「大哥,雖然不是從人販子那兒買的,但的確不是強搶,」魏子回頭對那女孩喚了一聲,「喂,妳也說句話,是否是自願來此呀?不要讓大哥誤會咱們!」

  「喜兒……的確是自願來此。」喜兒怯怯地答。

  「妳的名字叫喜兒?妳有父有母,怎麼會自願來此?,」殷飛龍問語出奇的溫柔。

  「喜兒的母親早已亡故,今春父親也病重,家裡值錢的東西都當掉買藥了……喜兒逼不得已,只好自扎草標賣身救父,是這位好心的哥哥給了我銀子,並讓我來……來伺候寨主您。」

  「你們這不是趁人之危嗎?」他轉身狠狠瞪了魏子一眼。

  「大哥,我們救了她的父親,怎麼能算趁人之危?」他不服。

  「幾位哥哥的確沒有強迫我,」喜兒大力點頭,「家中除了父親之外再別熟人了,喜兒無依無靠,又無力謀生,常常飽一頓餓一頓……聽說寨主身邊無人伺候,喜兒甘願當個打雜的,為我和父親掙一日三餐。」

  「大哥,聽見了吧?」魏子得意揚揚地一挑眉,「我說了沒有強迫她!」

  「好吧,」他終於點頭,「妳就留在我身邊吧,每天拿些飯菜回家給妳父親,月底我再給妳算工錢。」

  魏子詭異一笑,朝喜兒使了個眼色,喜兒愣怔之後,連忙叩叩磕頭。

  看著那眉心的硃砂痣隨著磕頭的動作晃動,忽然一陣感傷又竄上殷飛龍的心頭,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獨自踱向門外。

  許久沒有這樣的憂愁情緒了,他一直以來都以氣壯山河的霸王自居,強迫自己忘掉慘痛的回憶。

  但今天,一顆重遇的硃砂痣讓發生在雪沁山莊的往事襲上心頭,他憶起了不知名的她,也憶起了父母的死……

  這個春天的傍晚,不同於那個下雪的傍晚,但夕陽給他的感覺卻是同樣的陰沉晦暗。

  他來到院裡,涼風拂過他的長袍。

  院裡的綠樹間拉了無數道繩,有人在晾衣,衣裳隨著長風飄蕩,嘩啦啦地響,那人便隨著這響聲哼著歌謠。

  「就要吃晚飯了,還出來做什麼?」哼歌的人瞧見他踱過來,回眸笑道。

  原來是曲安安。

  她的病看樣子已經好了,一身輕便的裝束,一臉恬淡的妝容,神采奕奕的模樣。

  「出來隨便走走。」他淡淡地答,繼續踱著步子,最後依著一棵樹站定,目光卻依舊飄忽不定。

  「怎麼了?」她覺察到他的不悅。

  「沒事。」他的思緒仍沉浸在昔日裡,面對她的關切有些心不在焉。

  「這些天……多虧你細心照顧我。」曲安安忽然低眸嬌羞一笑,似花瓣被涼風吹過。

  「大病初癒,不要過於勞累,」他指了指她晾在樹間的衣物,「這些事叫下人們做便好。」

  「可我想親手……親手為你做點什麼。」她的聲音更低。

  「為我?」他一怔。

  「嗯,」她真心誠意地點了點頭,「你照料我,我總該報答你一下才對,可你什麼也不缺,我也想不到用什麼方式來報答……所以我想著,親手為你洗幾件衣服……」

  「妳是說……」他不由得一驚,「這些衣物是我的?」

  「剛從你房間裡收拾出來的,」曲安安不好意思地咬咬唇,「雖然擅闖你的房間是我不對,可……」

  「等一等!」他似猛然想到了什麼,「那件黑色的袍子,就是我擱在椅子上的那件,妳也洗了?」

  「哦,那件袍子呀,」她笑了,伸手一指,「它看上去又髒又舊,而且也沒見你穿過,應該不是你經常換洗的衣服吧?喏,我晾在那兒了。」

  「妳……」殷飛龍非但沒有絲毫高興,反而像誰挖了他的祖墳似的,雙眼瞪得駭人,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那袍子晾掛的地方,整個人僵住了。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她臉色微凝,怯怯地移到他身後。

  「誰讓妳多管閒事!」他回頭對她大吼,吼聲震天,「妳把它洗破了,妳知道嗎?」

  「就破了一個小洞……」她支吾著開口,「這布料年月久了,自然會破的……」

  「妳不洗它,它會破嗎?」他眼中泛出一縷血絲,揚起堅硬的拳頭,似要向她揍去……但良久、良久,他終究忍住沒有下手,拳手側了一側,擊在近旁的樹幹上,木屑頓時飛濺。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扯下那件袍子,離她而去。

  愣在原地,曲安安雙唇哆嗦,指尖發顫。

  她不過一片好意,想討他歡心,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大發雷霆?她又不是存心弄破那件袍子的……就算她做錯了,不過是一件又髒又舊的袍子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她、她還不如一件袍子嗎?

  曲安安從小到大,從沒如此傷心欲絕,雙眼頓時瀰漫了淚水,鼻尖竄起多年未曾有過的酸楚。

  剛想用指尖抹去淚水,忽然身後有一個聲音喚她。

  「曲姑娘--」

  「叫我做什麼?!」曲安安沒好氣喝道,回眸一望,竟是魏子在跟她說話。

  「曲姑娘,妳跟我大哥鬧彆扭了?」他嘻嘻笑道,「我剛才看見大哥衝上樓去,連晚飯也不吃。」

  「我不過替他洗了幾件衣服,他就對我發脾氣,哼,好心沒好報!」淚水弄得她雙眸癢癢的,想抹乾,但當著這個好管閒事的人面前,她又不敢輕舉妄動,讓他發覺自己的傷心。

  「洗衣服?」魏子一擊掌,恍然大悟道,「難道妳碰了他那件黑袍?難怪大哥會生氣呢!」

  「怎麼?那黑袍是他什麼相好的女人送的?別人碰不得?」她胸中霎時溢滿醋味。

  「衣服的確是一個女人做的,這個女人在他心中也的確很重要。」魏子的嗓音忽然變得低啞神秘,「不過,她不是大哥的舊情人。」

  「那是誰?」

  「他、的,娘、親。」

  一字一句,簡短有力地傳入她的耳朵,曲安安一震,「什麼?他的娘親?」

  「這件衣服是大哥的娘親為他爹爹做的,已經縫有十多年了……據說那一年他爹爹過生日,他娘親就縫了這件袍子給他當禮物。」

  「十多年了……」她喃喃自語,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怪不得,原來就是那一件……不過生日的時候送黑色的衣物,好像有點……」

  「好像有點不吉利?」魏子聳聳肩,「的確不太吉利,可是大哥的娘親只能如此,因為她只有黑色的線。」

  「只有黑色的線?」這倒讓她費解。

  「曲掌櫃剛才可有仔細看看,那線並非普通的線。」

  「哦?」曲安安只記得那線烏黑發亮,不知是什麼絲捻成的。

  「那線……」他頓了一頓後道:「其實是他娘的頭髮。」

  「什麼?!」她嚇了一跳,退後一步。

  「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我第一次聽到他娘用頭髮幫他爹縫衣服的時候,也很驚訝。據說是因為他爹爹長年不在他娘親身邊,所以他娘親希望他爹爹穿上這件衣服時,就像有她陪伴一樣……」

  「用這麼多的頭髮縫製一件衣服,如果換了我,我可捨不得。」她的一顆心受到震撼衝擊。

  「聽大哥說,他娘從前的頭髮烏亮如雲,長及足踝,可自從縫了這件衣,那頭漂亮的長髮就再也不見了。」說到此處,一向嘻皮笑臉的魏子不由得有點哽咽。

  「怪不得他會發那麼大的脾氣,」終於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曲安安難過地點了點頭,「換了是我,也會非常生氣又難過的。」她的心泛起自責的疼。

  「好了,曲掌櫃,別說這些掃興的事了,」他晃了晃手,彷彿要把傷感的氣氛打散,「來說說別的。」

  「別的?」

  「對呀,想請妳幫忙準備些紅燭、窗花、燈籠、炮竹,過幾天,咱們黑禹山想借妳的地方辦一件喜事。」

  「什麼喜事?」她詫異地抬眸。

  「嘻嘻,我們大哥要娶押寨夫人了!」魏子大聲宣佈。

  「押、押寨夫人?!」曲安安頓時覺得耳際嗡鳴,「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那姑娘是大哥剛剛買來的,眉心有一顆紅痣,大哥對她疼愛得不得了,決定給她一個名分,立她為押寨夫人。」他悄悄觀察她的反應。

  「眉心有一顆紅痣,你們大哥就對她疼得不得了?」

  「對呀,我們大哥最愛眉心有一顆紅痣的女子,天知道他哪來如此癖好。」魏子無奈地聳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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