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有機會告訴她,不然晚餐的時候我們再跟她說好了。」
「也好。」他看著已經跑到遠方搔首弄姿的淡藍色身影,看著顏巽行臉上滿是縱容的溫和笑意,雖然心底慶幸,開口的語氣卻有些瘖啞。「我總是覺得對不起舒蔓,甚至有時候會沒有勇氣面對她,還好她現在很開朗、很幸福,巽行絕對會疼她一輩子。」
「嗯。」許媽媽眼中有著淚光,緊緊依偎著身旁的人。
「巽行,不要只拍我,多存一些我們的合照啦!」
「爸、媽,你們可以幫忙嗎?」顏巽行轉過頭來叫喚。
「好啊!」
「要小心一點喔!照得不美,我就不理你們了。」許舒蔓挽著顏巽行的手臂,仰起頭來輕吻他的臉頰,笑得很燦爛。
喀嚓--
許爸爸動作快速地按下快門,手上相機傳出仿擬機械單眼的聲響。
微偏的畫面中,有她的調皮,也有他的縱容,為他們此刻的愛情留下永恆見證。
兩位長輩看著液晶屏幕中仍存留的影像,相視笑開,眼底同樣存有一抹憂傷。
一般人的個性和思想,在二十歲的時候就已經大致定型,很難再改變。
二十歲以後的人生,是光明、是毀滅,通常會由已經成形的性格來決定。
他們在她的成長時期,因為無心而造成傷害;在她人格成熟的黃金時期,又被摒除於心門之外無法參與。
還好有他,在她晦暗的年少時期,看穿她的心,包容她的偽裝,並殷殷守候,讓她的性格得以脫離陰鬱,讓她的人生不會孤單。
還好有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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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我?」許舒蔓瞠大雙眼,皺起眉頭。「不用了啦,那是爸的辛苦錢,你們自己享受就好了。」
「那棟別墅本來就是為妳而買的,我和妳媽媽用不到。」
「我也不需要啊!我在台北工作,巽行在新竹,總不可能趁著周休特地回高雄打掃根本沒人住的別墅,所以你們還是自己留著吧。」
「舒蔓,這是我和妳爸爸的心意,現在經濟不景氣,年輕人想買一棟屬於自己的房子並不容易,就當做是我們送給妳的結婚禮物。」
許爸爸也開口勸說:「地點不用擔心,我的公司在台中,幫妳買的屋子也在台中,南來北往都還算方便,有空我們也可以常常相聚,這不是很好嗎?」
「可是這幾年來我也有存一些錢,真的不用……」
「妳自己存的錢可以當做生活費和小孩子的教育基金,也可以做為其它急事的支用。相信我,就算你們兩個人都有工作,畢竟也是領死薪水,尤其當你們有了孩子以後壓力將會很沉重,接受這棟房子正經濟上才能更無後顧之憂。我們有過切身之痛,所以不希望妳也經歷這樣的過程。」
當年許爸爸就是太有骨氣,拒絕接受老婆娘家的資助,說什麼不想當吃軟飯的傢伙,結果夫妻兩人差點被生活壓力擊垮,到後來好好一個家庭分崩離析。
當時大家都太年輕,還沒有能力面對挫折,當他們醒悟時,唯一的女兒已經不願意再接受他們的付出。
他們永遠記得,那個跑出家門的小小背影,有多麼心灰意冷;那個說要自力更生的女孩兒,表情有多麼疏離、多麼堅定決絕……
「巽行,幫我們勸勸舒蔓吧。」許爸爸將目光投向顏巽行。
「爸、媽,這幾年我有做一些基金和外匯的投資,也很幸運地賺了些錢,所以我們的經濟狀況應該不至於會出問題,我也確定自己一定能給舒蔓幸福,你們儘管放心,不需要太過憂慮。」
嚴格來說,這是他們家務事,決定權在舒蔓,他無權置喙,只是他必須付出承諾和保證,讓兩位長輩安心。
「你有在投資?」許舒蔓訝看著他。
「大四時認識一些朋友,他們精於此道。不過這一、兩年來市場不景氣,我們的投資態度也傾向保守,但是之前所賺的錢也應該很夠用了。」
「我記得早上你對我說過,你們上司有意讓你到美國總公司接受新技術的培訓,很有可能會做長時間的停留對吧?」許爸爸看著他,目光灼灼。
許舒蔓聞言呆在一旁,眼光在巽行和父親大人之間來回轉著。
巽行有意赴美,他也沒有告訴她。
而記憶中,爸爸一直是個有傲氣的窮農家子弟;後來則是個滿心歉意、不知道如何和女兒重新建立關係的憂鬱父親,她從來沒有看過爸爸這樣的眼神。
那是商人的眼神,在估量一件貨品;也是一個岳丈的眼神,在暗自盤算,眼前的人夠不夠格當他的女婿。
所有人,都在改變……
「我還沒有決定,要看舒蔓肯不肯放下工作和我一同前往。」
「舒蔓,妳從小不就夢想能夠出國進修設計?」許媽媽問她。
「那只是小時候的夢想,現在我並不是走那條路。」她低下頭。
「曾經放棄並不等於永遠阻絕,只要妳願意,人生無論在任何時候都可以重新開始,我不也成功地在商界闖出一條路了嗎?」許爸爸語重心長,看著女兒低垂的頭頂。「以前是爸媽不對,沒有顧慮到妳的心情,可是我卻一直記得自己的女兒有那樣的天份和能力,也相信以妳的聰明,在任何領域都可以游刃有餘。再說,妳一直很希望能夠四處看看,體驗各處不同的風土人情,體驗這世界的偉大奧妙,那麼現在不正是最好的機會嗎?」
他們其實一直都知道,知道她高中時期功課嚴重退步的原因,也知道在甄試的時候,她只是隨便挑一個確定可以考入的大學填寫。
因為懶得再用心思考,因為想要遊戲人間,反正天無絕人之路,所以她選擇不要再面對壓力。
她的樂觀隨興,其實含帶自我放逐的意味,看似自由,卻反而因此作繭自縛。
總是逃避自己真正想要的,然後埋頭拚命努力來麻痺自己,忘了當人愈說想要放開的話,其實愈是放不開……
所以,她說無悔,他們卻深深心疼。
「舒蔓,妳願意嗎?」顏巽行在桌子下方握住她的手。
「我……考慮。」她吸吸鼻子,語調哽咽。
她從來沒有想到過,在她拚命武裝自己的同時,身旁人看得有多麼心痛。
也從來沒有發現過,在她自怨自艾的同時,她的父母,已經悄悄地在為她而努力。
儘管曾經深深受過傷害,儘管曾經萌生過偏激而極端的認定,她卻從來沒有試圖忽略這份由血緣關係所帶來的親情,但由親情所產生的溫暖,她卻是直到現在才能領略。
「收下吧,我們約個時間辦理過戶。」許媽媽摸摸她的頭,眼眶也有些泛紅。
「那房子多大?」她突然問道。
「不算大,連同庭院大概只有兩百多坪。」
「兩百多坪!」她驚呼。「你們想害我光是打掃就累到昏倒嗎?」
「你們剛才不是說經濟問題不用擔心嗎?可以請人幫忙管理啊!」
「住那麼大的房子,會有點寂寞……」她抬起頭,燦燦的大眼中有淚光,笑著開口:「房子我收下了,但是媽媽要不要先搬進去住,這樣和爸爸也不會隔太遠,如果覺得打掃太累了,還可以叫爸爸幫忙啊!」
「妳這孩子……」說話一點兒也不直接。
「我懶嘛!」她仍是笑著,滾下了淚。
遲來的天倫之情啊!
在她二十七歲的聖誕節假期,她的父母讓她明白,只要有心,人生,沒有所謂太晚。
她多麼幸運,活在週遭人們的關懷與付出中。
愛,是可以讓人們繼續前進的動力。
但是唯有透過珍惜,才能將愛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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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高速公路上,盞盞黃澄澄的路燈向後滑曳成美麗的光流。
許舒蔓望著窗外快速飛逝的一景一物,情緒萬般複雜。
「感覺好奇怪。」她輕輕開口。「以前剛要到台北求學時,心情是終於可以逃脫的輕鬆與快樂,可是現在卻反而滿心都是不捨和難過的情緒。之前和爸媽道別的時候,居然有一種衝動,想要跟著媽媽回高雄……」
「妳也很久沒有回去了吧?」
「四、五年了。」
「找個時間,我們一起回去看看吧!這幾年來,高雄變了許多。」
「好。」
她繼續看著窗外快速後退的路景,他則專心開車,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如果累了,就先睡一下,這兩天都在爬山,應該超過妳平時的運動量吧。」
「的確。」她嘿嘿笑著。「其實我平常除了睡覺之前會對空踩腳踏車以外,根本沒在做什麼運動,而運動量最大的時候,就是你每回到台北找我的時候。」
「妳現在說這樣的話,是擺明了在勾引我嗎?」他嘴角揚起,眼神仍專注地看者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