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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向玄纁

  「所以,是因為他不夠花心思來瞭解妳,讓妳得靠自己摸索如何放開自己?」他將問題繞回。

  「也不盡然如此,我想主要的原因在於你。是你一直嘗試灌輸給我正向的思考和性格,這些思維一直深植在我的記憶中,讓我得以逐步解放自己,而不論過去或現在,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全然放心地表露情緒。」

  「是這樣嗎?」他深深凝望她,話聲瘖啞:「能不能告訴我,兩年前為什麼和他分手?」

  她轉頭凝望著窗外的海濤,半垂雙眸,決定不說出實情,於是挑了個最普遍也最實際的答案。「個性不合。」

  「是嗎?」他的語氣有些失望,而後看到她的眼光已經掉回,正在面前的冰咖啡與放在桌上的相片之間溜轉,於是主動遞了一張面紙給她,讓她擦去手指上因為碰觸玻璃杯而沾上的水珠。

  「你總是隨身攜帶袖珍面紙,這個習慣從國中到現在都沒有變過。」她輕輕笑著,低頭說道:「瞧!如果是承揚,就不會注意到我需要什麼,在想什麼。同樣的情境,如果坐在我身邊的人是他,他只會催我快一點將相片看完。每次同桌吃飯也是一樣,他不會顧慮到我動作上的慢條斯理,通常都是很快地將自己的東西吃完以後,就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害我每次吃飯的速度都很趕,活像在趕什麼似;有時候明明還沒吃飽,卻必須直接放棄面前的食物,因為他臉色已經開始煩躁,明顯是等得不耐煩了。到後來,我努力讓自己跟上他的速度,他卻自以為幽默地笑我愈來愈沒氣質、吃飯愈來愈狼吞虎嚥。」

  「……」看著她低垂淺笑的面容,聽著她的喃喃抱怨,他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她是在抱怨,也是在解釋,但令他更直接感受到的,是轉移話題的企圖……

  「不管他住在哪裡,所租賃的地方一定挑選有附設洗衣機的,但是他卻寧可將衣服一脫就堆著,等著我看不下去而動手幫他洗衣服,房間的打掃也是一樣。當我叫他一起工作的時候,他卻會反過來責備我有潔癖、個性太凶、管東管西又大女人主義,一點也不賢慧。」她輕輕歎氣。「其實我也只是講求公平原則,不希望在以感情為名的現實生活中,總是玩著一廂情願的你丟我撿遊戲,明明該是兩個人一起分攤的事情,為什麼就因為他可笑的大男人主義,我就要被迫默默接受,甘心做牛做馬?」

  「舒蔓……」

  「雖然嚴格來說,這些其實都只是瑣事,聽起來也許像是無病呻吟,但問題就出在,所謂的生活,不就是由許許多多瑣事堆積起來的嗎?就說最起碼也最現實的問題好了,也就是因為像這些瑣瑣碎碎的小衝突,讓我相當肯定自己絕對沒有辦法和他一起走入婚姻,共同生活。可是既然如此,那麼這一段連自己都不願意永久經營的感情,我到底還在堅持什麼?」她揚起頭看向前方,表情茫然,眉間皺起,眼中滿是思慮和不解。「但是如果換個角度來說,若純以外貌、家世這些外在條件而言,承揚無可挑剔,對這段情感也相當專一,那麼,我還如此苛求他,算不算是自己太不知足了?」

  「也或許問題只是出在妳的思考比較傾向實際與現實化。」他終於插入話。

  「我也明白兩個人要想好好相處就應該互相協調、互相包容,可是協調了將近七年卻依舊協調不出結果,不免就有點可笑了。」她皺起眉頭,積存心中已久的下滿和疑惑,一旦起了頭就很難停住。「他的人生方向,不會因為我的存在而有任何改變;我的人生,卻必須因為他而重新規畫。他的佔有慾強,我便連男性朋友純粹打個電話問好都得戰戰兢兢……我總是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必須如此小心翼翼,也不明白為什麼男人強要女人的心和忠誠,卻又不懂得好好珍惜守護?其實大多數時候我的工作壓力比他還大,他仍是會以趕論文作為懶惰的理由,不願回來台北找我,非得要我自己到台中找他。到後來賭氣不去台中了,他也真的三個多月不來台北找我,僵持著不跟我聯絡……」

  「舒蔓……」他愈聽愈皺眉,也因為她茫然的眼神而心生不快,於是伸出手覆蓋住她的,正色輕聲地開口:「現在坐在妳面前的人是我,不是高承揚!」

  「我當然知道。」她微愣,而後有些尷尬地笑著,看似不著痕跡地抽回手,輕捻著杯中的吸管啜飲。「我只是又習慣性地陷入某種迷思辯證中,想要弄懂自己為什麼能夠堅持這個根本不適合自己的人這麼多年?」

  「聽過一首歌嗎?」手上的空洞傳達到心底,竟全是惆悵低落,他垂眸低問。

  她的問題根本不需要回答,只等著某些領悟與看破而已。

  「哪首歌?」

  「由港星蘇永康所演唱的。」他抬眼深深望入她雙眸。「歌名叫做『讓懂妳的人愛妳』。」

  她怔住,無法再直視他誠懇的雙眸,於是狼狽地撇開眼。「當然聽過,這首歌點破很多戀愛中男女的無奈與掙扎。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尋找適合自己、能走入我的生命的人?」

  「算是,也不完全是。」他輕輕笑了。「妳明白我說的是什麼。」

  「顏大師,你愈說小女子就愈糊塗,實在是搞不清楚這其中玄妙的道理啊!」

  她轉轉眼珠子,再度迎視他的眼光,刻意笑得很燦爛。

  「妳曾經聽過儲存加號的論調嗎?」他忽然轉開話題。

  「願聞其詳。」

  「這論調是說:人生,就是不停地存放加號,即使沒有分數,也是加零,看似什麼都沒有,但是加號依舊存在,那麼以後若有再來一次的機會,將會是從加號開始。如果代入我們所會遭遇的任何事件之中,就像數字可以代入公式一般,都是行得通的。」

  「所以呢?」她微微皺眉,思索著。

  「所以,我想賭某件事。」他笑了笑,沒再說下去。

  他在賭多年前的那個下課後、賭那是她對他的感情的「加號」……

  「算了算了,裝什麼神秘,不想說就別起頭,話題跳來跳去又說得不清不楚,你愈說我愈迷惘,不想管了。」她作勢揉著額際。

  「這或許要靠悟性和決心。」他一語雙關。

  「那只好順其自然嘍。」她歎氣。

  和高承揚分手是必然的結局,問題是,在另外一個男人面前絮叨感情觸礁的事情,不免有些鼓勵人家來追的嫌疑。

  她不是不懂他的心意,只是她也有另外一層顧慮……

  淡水漁人碼頭河堤下的咖啡屋,那依著堤防而設計的觀景玻璃牆,特地開了幾扇敞開的小窗,由窗外傳人的海濤聲,忽大忽小,與店內播放的音樂相融,激盪入兩人的心裡。

  「聽說今年的獅子座流星雨是三十年來最壯觀的一次,十九日凌晨兩點將是高峰期,我看過時間,那一天正好星期五,妳願意陪我去觀賞嗎?」他突然開口問道。

  「星期五凌晨兩點?」她輕呼,之後低低笑了出來。「那不就又得請假了?老闆準會殺了我。」

  「讓我猜猜,妳這是沒問題的意思嘍?」他也笑著。「反正可以用年假來扣抵。」

  「這份論文集刊的編輯期限太趕,工作壓力太大,哪來的年假可放?一切全要看職員的個人操守,自由心證。」

  「操守?有這麼嚴重嗎?」

  「對老闆來說,是有這麼嚴重。」她很認真地點頭,可是眼神裡的戲謔光芒卻洩漏她真正的心情。「所以我如果遭到革職,一定都是你的責任。」

  「既然這樣……」他神色悲壯地吸了一口氣,而後才一臉認命地看著她。「好,我一定負責!」

  「去你的咧!說得好委屈的樣子?」

  「我怎麼敢!」他臉色惶恐。

  她作勢揮拳。「你那是什麼表情啊?記得姑娘我從脫離學生時期以後就已經很久沒罵過髒話、也沒使用過暴力了,不要這我。」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顏巽行!」

  她向他揮出拳頭,他反倒玩起以前學過的擒拿伎倆。

  他想越過邊界,她想守住分寸,一來一往之間的拉鋸,最後會是誰先得到勝利?

  也或許,感情不應該是這樣論定輸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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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你還真是神通廣大,怎麼會知道這麼棒的地方?」許舒蔓瞠大雙眼,環顧著一整片黑壓壓的海灘問道。

  海灘上沒有她預期之中應該會出現的熱鬧人潮,只有人群三三兩兩,遠遠地各自佔據地方觀星。

  「以前騎機車亂繞時發現的。」

  這片海灘離沙侖海水浴場有些距離,因為信道偏僻,所以少有人知道。

  念大二的時候,因為第一次的計畫告白失敗,所以他找啊找的,便發現這片海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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