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樣的地方真的要被賣掉嗎?賣它的人還會繼續以畫廊的形式經營下去嗎?還是要改建成其它的場所?
她真的有些擔心。
「林小姐妳來了,經理正在辦公室裡等您。」接待處的小姐親切地對著她微笑,她經常來這裡,工作人員幾乎她都熟識了。
「好的,我這就上去。」看著接待小姐撥打電話,她也報以親切的微笑,然後走上樓梯。
二樓有幾間小小的收藏室,掛著一些名貴圖畫,還設有貴賓室來接待願意買畫的客人。走廊的盡頭就是王惟仁的辦公室,那間利用透明玻璃環繞而成的小空間,每次總使得林薇心醉在它的雅致外觀中。
她敲了敲門,就自動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王經理,你好。」她面帶微笑站在門口,看著坐在書桌後面的王惟仁。這位四十來歲的畫廊老闆,正是她這兩年來生活上的大恩人。
「林薇,妳來了?快來見見孫先生,他就是那位要買妳畫的人。」王惟仁異常熱情地看著她,笑容也遠遠超乎他過去友善的程度。
雖然他一直對林薇很好,可是今天的笑裡卻似乎多了三分諂媚?她皺了皺眉,什麼孫先生?順著王惟仁的手指看向那個正背對他們,欣賞掛畫的男子。
她驀地全身僵硬,這個背影她怎樣都不可能認錯!
男子始終沒有轉身,他繼續欣賞了畫作一番,這才緩緩回頭,那雙一向銳利的眼現在又出現在她眼前。「林小姐,妳好。」他禮貌地向她點頭示意。
「孫先生,你好。」看著他,林薇這次很快便恢復了鎮定。
畢竟不再如前一次那樣驚慌失措,因為已有過上一次的見面,她也可以比較從容地面對他了。
「王經理,我希望可以單獨與林小姐談話,請你……」孫浩的眼掃過王惟仁,對方立刻識趣地點頭。
「那我去巡視一下畫廊的情況,你們請隨意。」
「謝謝你。」孫浩不再看著那個中年男子,而是把目光集中到了林薇的身上。
林薇從容地看著他,但仍不忘保持警覺。她不知道孫浩的葫蘆裡又在賣些什麼藥,可她明白,自己必須先完全集中精力來應對他。
王惟仁走出辦公室後,他們之間陷入了沉默。
孫浩突然逼近她,嚇得林薇也本能地直往後退,企圖與他保持相當的距離。
她的反應令他停下腳步,也讓他重新理清自己要脫口而出的話。「妳知道我要買下這家畫廊的事嗎?」
「你要買下這裡?」這毫無預警的話令她驚訝不已。
孫浩點了點頭。「這裡的地段很好,房屋本身結構也不錯。」
「可是你買下來打算做什麼?」她驚慌地回想,孫浩不像是會經營畫廊的人,這一點她可以肯定!
「我和法國的一家知名品牌服裝簽下代理協議,這裡設為分店是很不錯的選擇。」他轉身滿意地望著落地窗外的台北街道,卻不見林薇失望的神情。
果然,他不會繼續經營這家畫廊!
「妳很難過,為什麼?」回頭看見她的落寞,孫浩彷彿早已料到。「不希望我買下來嗎?」
「我有什麼高興不高興的,這裡又不是我的地方。」她冷冷地抬眼,大眼也失去了神采。
「因為這裡是唯一願意接受妳畫作的畫廊?」孫浩的聲音隱隱透著冷酷。「而其它的地方都殘酷的拒絕妳。」
她抿緊嘴唇,在他面前,以往自尊受到的傷害現在更不想被他知道。「你調查我?」
「沒錯。我是調查妳,所以妳應該也能明白我此刻的心情。」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抑鬱神情,儘管燦爛陽光灑落他高大的身軀上,仍然掩不住那憂鬱的氣息。
林薇這一次主動走近他,偌大的眸子閃爍著不解。「我過得不好,你不是應該很高興嗎?你說過,離開了你,我什麼也不是。」
她的不解風情令孫浩的嘴唇抿成憤怒的直線。「這兩年來,妳……過得不好嗎。」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他終於能夠平靜地問出這幾句話。
她的調查報告,他已經看了無數遍。若問他有什麼樣的感覺,那簡直只能用心痛來形容?或者,他應該感到得意?她果然過得並不好,果然如他所願地吃盡了苦頭。可是當他真正知道的那一刻,他的心情煩亂,有憤怒、有心疼,甚至是相當懊悔!
他也氣惱自己的莫名奇妙!他為何不是洋洋得意?不是站在一個高坡上俯視嘲笑她?不是應該很輕蔑地對她說,這就是她偏執的後果?
「這兩年……」她的眼神有絲迷惘,原以為他會露出鄙夷甚至高傲的神情來欣賞她的「失敗」,可他卻是出乎意料平靜地問出這句話。
林薇的身體不禁打了個寒顫,她眼前的確浮現這幾年困苦的畫面,她的存款一點一點消失,畫作又賣不出去,只能去找一些臨時的工作。最艱難的時候還送過報紙,上過大夜班,每天早出晚歸,日子苦不堪言……
「當我看到報告的時候,我幾乎不敢相信,我所認識的妳,可以這樣一路走來卻沒有倒下,甚至完全不考慮回頭。養尊處優的妳,是如何度過那種日子的?送報紙……妳怎麼熬得過來?」孫浩的手不停顫抖,然而,他的心痛更是無法言喻。
眼前這個女子曾經是他傾盡所有去呵護的,所以當她執意要離開時,的確重重傷害了他。好吧!讓她自己去嘗嘗什麼是生活?什麼叫艱辛?
可他沒有想到,她會撐得這麼久,這樣苦,而且居然都熬過來了!
林薇的眼裡開始浮現一絲朦朧的光芒。「我是怎麼熬過來的?人總能生存下去,無論再怎樣惡劣的環境。這就是人之所以為人的神奇之處,不是嗎?為了生存,就會有辦法。」
「可是妳本來不需要這樣辛苦!當初只要妳接受我給妳的贍養費……」當時,她是兩手空空地離開美國!他還記得她用一種決絕的悲切目光看著他,然後拒絕他提供的一切。
當時他的憤怒比山高,她不要,他幹嘛強求?所以他什麼也沒做地任憑她離開,而且狠下心不再去關注她的任何事。
本來就是!要求離婚的是她。離婚了,不就代表什麼關係都不再有了嗎?她不再是他心愛的妻子,他也不再是她依靠的丈夫。
林薇略帶哀傷地搖頭。「當時提出離婚的人是我,我做出那樣任性的行為,還能再要求你什麼?」
他露出淡淡的苦笑,她也知道她的行為很任性嗎?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她還是執意分開?即使到現在,他依然無法理解她的決定。
然而他只淡淡回答一聲。「這是妳的權利。」他目光佇留在她的臉上,但看到她哀戚的眼神時,他的心忽然往下一沉。
她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定定望著他,心想:我連你都放棄了,我還有其它什麼好眷戀?如果我眷戀那些,我又為什麼要和你分手?
只是這些話,林薇知道自己無法說出口。
孫浩在她專注的注視下偏過頭去。「妳也可以向妳的父母求助,不需要自己過得如此辛苦。」
「其實也沒有太辛苦。雖然送過兩個月的報紙,可是我立刻就賣出了好幾幅畫,也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她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去,無意識瞥到自己腳上的鞋。
她腳上是一雙已經穿了很久的尖頭皮鞋,可是她把它擦得很亮,鞋子雖舊但還是被她保存得相當乾淨。
「更好的工作就是去餐廳當服務員?」他的語氣沒有鄙夷的味道,似是隱含了不捨。
林薇的心頭忽有一種莫名的感動。為什麼現在,他還用這樣溫柔的口氣與她說話呢?畢竟,她知道他內心一直都很氣惱她的任性和一意孤行。
「妳哥哥和妳父親並不是真的要拋棄妳,他們只是……」
「他們只是以斷絕關係來威脅我,好讓我可以不必離開你。我知道。」她恬淡地笑了笑,堅強的外表下卻浮現哀傷。只是,悲傷是無濟於事的,所以她總是督促自己要忘掉過去,拋開傷心。
他開始仔細觀察她,兩頰太過清瘦,身子比起過去任何時候都顯得更單薄甚至虛弱。可是這樣的她,不施脂粉,卻顯得如此動魄人心,那嘴角恬靜的笑容,似乎比起過去任何一個表情,都還要顯得美麗而迷人。
這是怎麼了?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妳即使過得這麼辛苦,即使和家裡斷絕往來,也一定要離開我?」他想要極力掩飾他的苦澀。可是不管是眼神還是口氣,再怎麼隱忍還是流露出他心中的苦悶。
「是!」她依然面容平靜地回答,只是聽在他的耳裡,那聲音還是多了一份悲涼。
「走吧,我請妳吃飯。順便談一下這家畫廊的事情。」他走過她的身邊,聲音在她耳畔迴響。
林薇,她不再說些什麼,而是跟著他的腳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