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緩緩的搖擺她竟昏昏欲睡起來……
「妳以為妳在什麼地方?!」一聲低喝令她倏然張開眼睛,石天威正俯身看著她。
什麼地方?她猛地坐起身來四處一看,原來是在一艘小船上。
船艙內只有石天威和自己。她推開旁邊的窗戶往外看,發現小船正在湖中央,眼前是一片水茫茫。陽光將水面染得金黃,彷彿在水面上撒了一層金粉。
她回頭看著站立在她身後的石天威。
啊,他可真高!這低矮的船艙似乎容不下他直立的身軀,他得略微彎著腰,這倒令他兇猛的氣勢弱了幾分。
石天威也注視著她,再次驚歎她的美麗。沒想到女大十八變,當年那個黃毛小丫頭竟出落得如此清麗!可是想起她的不潔身自愛,他便感到怒火中曉。
他突然蹲下來,抓住她大聲吼道:「妳到底是不是薛惠心?如果是,妳的伶牙俐齒到哪兒去了?妳頑皮好動的個性到哪兒去了?妳的虎牙呢?妳的忠誠呢?為什麼妳要改變那麼多?為什麼妳要背叛我?為什麼?!」
薛惠心沒有回答他,他語氣裡深沉的痛苦在她心底引發了強烈的震撼。
他充滿陽剛之氣的俊臉近在咫尺。多年來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端詳他的五官,冷漠的心漸漸泛起一股暖潮。那雙總是露出溫和笑意的眼中,此刻充滿痛苦;線條分明的臉部輪廓,洋溢著一股令人窒息的野性味道,他的眉毛濃密地延伸入鬢,他的眼角已經有了細小的皺紋,他的鼻子直挺,薄唇抿成了一直線,而他的臉頰上仍然烙印著她的手掌印。
看著那紅印,她的心抽痛一下,情不自禁地伸手撫上那張充滿了痛苦和憤怒的臉,她輕輕地撫過那道紅印,撫平他眼角的皺紋。
在她手下的肌膚霎時繃緊,她切實地感受到了他的痛苦。她這才完全體會到,他的誤會不僅傷害了她,也傷害了他自己。可以看出,三年來他所承受的痛苦並不亞於她。此刻她多想證明自己是清白的,是配得上他的啊!
究竟為什麼他會有那些怪念頭,竟將他們兩個害得如此苦不堪言?
深埋的痛苦與濃濃的愛意令她淚水盈眶,此時她不再恨他,光是他眼裡呈現的痛苦就令她無法再恨他,她是愛他的,從懂事那天,不!是從出生那天開始就愛著他。他們倆是前世的姻緣,是分不開的整體,就像白天與黑夜,缺少了任何一方,另一方都不能存在。
她柔細的手掌撫過他的面頰,也撫過他的心,而她臉上的憐憫和溫柔,眼裡的淚水和飽含深情的目光無不激盪起他內心深處的情感。石天威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並立即感覺到指端她明顯的脈跳。
在這麼深情的目光下,石天威無法開口,只是凝視著她的眼睛。即使在知道她是誰後,每次看到她,他還是會有像第一次在山道上看到她時的那種震撼。
他為她此刻所透露出的情緒感到困惑且迷惘。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唇上,她飽滿的紅唇微啟,充滿了誘惑力。他不禁懷疑,在這張混合著純真與成熟的美麗臉上,怎可能出現淫蕩邪惡的表情?這麼美麗的外表怎麼會屬於那樣無恥的女人?!
彷彿最鍾愛的玉器被人弄髒了,一種強烈的遺憾帶著怒氣重新席捲石天威的心頭。他恨恨地想:如果她不是薛惠心的話該多好啊,那他會立刻向她求婚,聘八人大轎風風光光地將她迎進莊;如果她堅守她的忠貞,沒有背叛他的話;如果十三年前她沒有離開家的話……
深似大海的失望如浪潮般將他淹沒,石天威突然瘋狂的將心兒壓倒,狂亂地抱緊她,親吻她,每一個吻都熾熱而堅定,充滿了懲罰的意味。
薛惠心感受到了他既痛苦又憤怒的情緒,知道自己怎麼解釋都沒有用,今天下管她順不順從都一樣。
也罷,就讓他自己去發現事實吧,反正自己今生今世都是他的人。她放軟了身體,迎上他的攻城略地……
她的柔順使他完完全全地迷失了,她如蘭的氣息在耳邊唇畔輕拂,溫潤酥綿。石天威的呼吸與心跳混亂激烈,他抬起頭,注視著身下這個令他又愛又恨的女人。
當看到她顫抖的手指解開腰帶時,他彷彿看到她在別的男人身下寬衣解帶,當她白皙的肌膚漸漸袒露時,他耳邊是那些男人得意洋洋的淫笑。
他的臉色蒼白,眼睛一片血紅,他猛地打掉她的手,坐起身來,冷酷地說:「我石天威還沒窩囊到吃別人殘羹剩菜的地步!」
薛惠心的身子僵住,潮紅的臉蛋彷彿被人猛地抽走了血色似的泛著青白。她的手哆嗦得幾乎無法穿好衣服,她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唇,極力克制著嘴唇的顫抖。她無法想像世上還有什麼樣的羞辱更甚於此?
她不能怪他無情,只能怪自己愚蠢,居然想讓他遂了願來證明自己的清白,殊不知,清白沒討回,反而被弄得更加污穢了。
然而,她不想做任命運驅使的弱女子,她不能背那個莫名的黑鍋!
她緩緩坐起身,想說什麼,可是當接觸到石天威輕視的目光時,她只能放棄。
「說啊!」她欲言又止的平靜激怒了石天威,他急欲用自己的張牙舞爪、氣勢洶洶來掩蓋心裡對她的渴望和剛才的激情相擁所帶來的強烈感受。「怎麼不說啦?難道就是妳這種欲說還休令那些男人為妳成癡?」
見她依然沉靜不語,石天威更恨了,於是刻薄地說:「喔,我應該告訴妳的,一年內我會娶淮南檢察使楊大人的女兒,她年方十八,純潔美麗……」
船兒搖動,遠處傳來船工們的號角聲。天地仍然在,陽光依然明媚,河水依然清亮,可是薛惠心覺得自己的靈魂已經不存在了,她所有的感受都在他充滿惡意的話語中變得難堪,她只想吐。
她深長地吸了口氣,看著窗外說:「我先恭喜你。」
然後她站起身轉而面對他,道:「我也應該回答你。是的,我是薛惠心,無論你如何看待我,我都不在乎,因為在你心裡,你早已將我定了罪。但我沒有改變,我還是十八年前你要娶的那個心兒,還是三年前你不要的那個心兒,我的忠誠永遠都在,我沒有背叛過你,一絲一毫都沒有!那顆虎牙,七歲練功時摔掉了。」
說到這,她喘了口氣,又道:「三年前,我不明白為何你突然悔婚,今日我仍不知道自己怎麼變成了你口中那個淫蕩邪惡的女人。你不娶我可以,但絕對不可以隨意中傷我的名節!」
薛惠心一番義正詞嚴的話沒喚醒他的良知,倒激起了他的怒氣。「名節?妳如果懂得名節,就不會放縱自己!三年前若非朋友親口告知,我差點就娶了個婊子,戴了綠帽子!」
「你在說什麼?!」她心一涼,擰眉問他。
「妳還想騙我!」見她一臉無辜樣,石天威怒火攻心。「實話對妳說,石家迎娶妳的花轎都備好了,我卻從朋友口中知道妳竟是那樣下賤的女人!揚州茶商孫君妳還記得吧?風流倜儻的司馬公子妳也該不會忘了吧?他們可都曾是妳的裙下之臣吶,妳騙去了他們的財物,又投向別的男人,這難道會假嗎?」
明白了他遺棄自己、鄙視自己的原因竟然是因為從別人口中聽到的傳聞,薛惠心悲憤交加,恨聲說道:「你……你僅憑道聽塗說就定了我的罪,斷了我的夢,毀了我一生的快樂,而我……對,你說得沒錯,我是該死,我該死是因為我居然還想著你,還把你當好人看!我真的該死!」說完,她破窗而出。
r。心兒!一以為她投湖自盡,石天威慌了,大喊著撲到窗邊,卻見她正踏波而去,白色的衣裙隨風飄揚,在這水光瀲艷的湖面上顯得格外動人。
湖邊的過往遊人都驚奇地紛紛駐足觀看這一奇景。
石天威濃眉緊鎖,耳邊一直迴盪著她絕望的聲音。
「難道是我錯了嗎?」他自問。
看著空蕩蕩的水面,石天威的心回到了那個改變他命運的時刻……
那時的他是多麼歡喜,因為他要娶妻了,想到終於要將那個在他心裡藏了十幾年的小丫頭娶進門,從此不再與她分開,天天聽到她呼喚「天威哥哥」的聲音,看到她永遠不能安靜的活潑身影,他的心就快樂得要飛翔--
那天,平常多有生意往來的朋友與他相邀到酒樓去痛飲一番。通常他是不去參加這種富家公子聚會的,但那天由於心情好、生意順,他慨然允諾了。
美食名曲之間,酒酣耳熱之時,座中的孫君竟唉聲歎氣起來,令他大感詫異。此君乃揚州城知名的闊公子,年輕有為,風流俊逸,家中更有美妻嬌妾相伴,為何還如此憔悴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