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惠心停住手看著他。他真的是個非常吸引人的男人,挺拔俊逸,臉上總帶著笑容,時時向外散發出蓬勃朝氣,一如正午的陽光。哪怕在這清冷的午夜,他仍能讓人感到明亮和溫暖。難怪會有那麼多女子願意嫁給他,風聞近年來青鶴莊的門坎都快被媒婆們踩平了。
看著他俊朗的笑顏,薛惠心回想起過去那些對他瘋狂思念和被他毀婚而痛苦掙扎的日子,一顆心彷彿墜入了無底的冰窖……
看到她眼裡愈顯寒冷的目光,石天威溫柔的笑容消失了,他不明白這個女孩為什麼總是如此排斥他,而她冷冷的眼神和漠然的表情也越來越令他難以接受。
「妳為什麼那樣看著我?」他困惑不解地問。
薛惠心低沉地說:「因為我恨你!」
「為什麼?為什麼恨我?我是這麼喜歡妳!」石天威愀然色變,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令她如此憎恨自己。
「為什麼?」薛惠心冷冷一笑,身軀微微顫抖。「你是個會回答『為什麼』的人嗎?不、你不是,所以你這種人根本不配問『為什麼』!」
看到她的情緒突然變得很激動,而且顯得十分脆弱,石天威雖不明就裡,但也明白自己不想見她不快樂,於是他不再盤問。他相信他們之間一定有什麼誤會,不然,一個素昧平生的人怎麼會從第一次見面就恨自己呢?
他看著月光下愈顯蒼白冰冷的她,突然靈光一閃:因為心兒!
對,一定是因為心兒,她一定也以為是自己拋棄了心兒,於是替朋友打抱不平而遷怒自己。
想到這層原因,石天威的心釋然了,他的臉上又露出了笑容。
「妳別生氣,我不問了可以嗎?」石天威放開她的手,溫柔地說:「我知道妳對我有誤會,我保證以後不再問妳原因,現在只請妳誠實地對待我。」
「什麼意思?」薛惠心防備地問。
「既然我們是合作夥伴,妳是不是該告訴我妳住在什麼地方?不然像今天我急著要找妳,卻不知道要到哪裡去找。」
薛惠心對他依舊溫柔平和的態度感到不解,懷疑他到底是個天生無情的人,還是修養太好,對自己冷漠、惡劣的態度和言語居然一點也不生氣?
對這種男人,還能怎麼辦?於是她本能地撇撇嘴,做了個鬼臉。
第一次看到她如此俏皮的模樣,石天威笑了,說:「妳果真與心兒很親近,妳有些神態還真的像她呢!」
然而話一出口,石天威才發覺,與她認識後的短短日子裡自己常常想起心兒,並將她兩人做對比,其實她們兩個根本沒有共同點。
不料,他話音才落,便見她蹙眉道:「你何不認為我就是心兒呢?」
「妳是心兒?」石天威愣住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突然大笑起來。
「笑什麼?我是心兒有那麼可笑嗎?」她冷冷地說著,裝做若無其事地走上石橋。
石天威馬上追上去,連聲說:「不、不,妳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妳不可能是心兒。」
「哦?」女孩停下腳步疑惑地看著他。「你還記得心兒嗎?」
石天威的笑容變得很僵硬。「只記得一點點,從她五歲起我就沒再見過她。」
「那你憑什麼認為我不是心兒?」女孩停住腳步看著他。
石天威隨著她停下腳步,望著她說:「妳太漂亮,也太純潔,不可能是她。」
「心兒不漂亮,不純潔嗎?」女孩語氣低沉,心中又增加了一處傷痕。
「我……」石天威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心兒的事,最後還是決定不要,因為心兒畢竟已經死了,況且,他年少時也曾經真的喜歡過她,於是他簡短地回答道:「她沒有妳美。」
「那:心兒不是你的未婚妻嗎?」
「前未婚妻。」石天威糾正道。
「哦,對,你在婚禮前休了她。現在你又有了什麼楊姑娘、劉姑娘的,聽說有不少媒人上你家說媒,對吧?」薛惠心點點頭,似無意地問。
石天威這下真的有點奇怪了,他停住腳步,拉著她問道:「吳姑娘,我的事情妳好像知道得不少喔,妳究竟是誰?」
薛惠心有些遲疑,但要找出真相的決心令她不再躲避,她鎮定自若地說:「你不是已經知道了?」然後不容他反問地立刻又問:「你從來沒喜歡過心兒嗎?」
「不知道。」石天威的心情突然變得很煩躁。
「不知道?」薛惠心的眼裡佈滿陰霾。
「不要再說她了!她不值得作為我們的話題。」石天威真的失去耐心了。
面對他的不耐,薛惠心更想弄明白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於是她堅持地問:「為什麼不值得?」
「妳幹麼一定要問?」石天威的口氣變得粗暴,好好的一個晚上全被她毀了!
薛惠心不語,謎底就要揭曉了,她的心竟忍不住地狂跳。
而她審視的、怨憤的目光終於令石天威失去了控制。他狂怒道:「好吧,我告訴妳,因為她是個人盡可夫的淫婦,是個貪婪虛榮的賤人!她不配做我石天威的妻子!所以我不要她!知道了嗎?現在,我的回答妳滿意了吧?」
說完,他狠狠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疾速奔下橋去。
薛惠心整個人彷彿被冰凍了般僵立在橋頭,久久無法移動。石天威的話穿透了三年來的迷霧,令她第一次揭開了自己遭棄的秘密,她的世界只剩下冰冷和虛空。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瓏玉園的。走進花園,她對著淒涼的夜色迷惘地問:「我是『人盡可夫的淫婦』?!是『貪婪虛榮的賤人』引我是嗎?我是嗎?」
星月無語,濃雲遮蔽了它的銀輝;花兒無聲,黯然垂首掩藏起嬌艷的容顏。
薛惠心悵然地望著寒星寥寥的蒼穹,風吹過,眼淚在她的臉上滾,似刀刀在她的心頭割!
她跌坐在爹娘墳前,抱著墓碑大聲問:「爹,娘,你們可知道,三年來我們苦苦追尋的答案竟然就是這個--我是淫婦,是賤人?!」
薛惠心作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已經有了不貞的罪名達三年之久!
「老天爺不公,我薛惠心無過,何以遭此誣陷?!」沉沉暗夜裡,她痛苦怨憤的吶喊響徹寂靜的林苑,迴旋在茫茫無際的天空。
就在她痛苦地仰天吶喊時,一個高大的身影正佇立在花園一角驚駭地望著她。
方纔他失控地說出自己當年悔婚的原因後,憤然離去。這是他第一次對人說出他當年堅決退婚的真正原因,即使對爹娘,他也不曾透露過半個字,因為他覺得那是他的恥辱,是他石家的恥辱!他不想讓人們知道他居然與那樣一個放蕩的賤人訂親達十年之久。同時,在他的潛意識裡,他也不願意承認那個從一出生就在他生命裡扮演著重要角色的女孩是那樣的人。
可是這個固執又冷漠的「吳姑娘」居然一再逼他,一再強迫他揭開心底的創傷將醜陋的疤痕顯露於世,令他憤怒得失去了方寸……
當情緒稍稍冷靜後,他又覺得自己那樣對吳姑娘大吼大叫太過分了,畢竟她並無惡意,只是關心她的師姐妹而已。
於是他轉身尋找被他嚇壞了的女孩,沒想到卻尋著她的足跡一路來到了「瓏玉園」的後花園,並意外地聽到了她對著墳頭的低語與吶喊。
他震驚地停在原地無法挪動腳步。
她是心兒!
她怎麼會是心兒--那個有顆小虎牙,調皮好動、總是闖禍的女孩?!
她怎麼能是心兒--那個態意玩弄男人的淫蕩女人?!
不!她是這麼純潔美麗,這麼靈秀脫俗,她怎麼會是那個骯髒的心兒?!
然而她正抱著墓碑大聲地哭喊著爹娘,她果真是、是--心兒!
這個打擊對他來說同樣重大。心兒的死而復生令他意外,而這個已經牽動了他全部柔情的神秘女孩居然是三年前被他拋棄的「前未婚妻」,這叫他情何以堪?
月光下的她是那麼聖潔美麗,儘管她在哭泣,可是她仍然美得令人無法逼視。他無法想像如此純潔--看似純潔的女孩,居然是那個蕩婦淫娃,而他竟將她視為神聖不可侵犯的貞潔閨女,小心謹慎地捧在手心裡呵護著、珍愛著?!
啊,太荒唐可笑了!
「妳怎麼會是心兒?!不、妳不是!心兒已經死了,她就葬在那裡,是我親手埋葬的,妳不是心兒!」他一把抓住她顫抖的肩頭瘋狂地搖晃她,渴望她的否認。
然而,他得到的回答摧毀了他的希望。
「心兒沒死,我就是心兒!那墳裡躺著的是喜兒……」薛惠心木然地看著他,眼淚仍像斷線的珍珠般地往下掉。
「妳?!」他的雙眼模糊了,他的神志也模糊了,他狂吼一聲撲向她。「妳怎麼可以那樣對我?!」
他手下的肌膚是那麼柔嫩,柔嫩得似乎吹口氣都會破損;他雙手中的頸子是那麼纖細,纖細得彷彿一手就能折斷。他曾經那麼珍愛這份柔嫩和美麗,可是此刻,他只想掐斷那纖細的頸子,毀滅那罪惡的柔嫩和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