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別的我不敢說,但是對佑謙──我,真的可以為他付出一切。」梁若寒穩穩握住方向盤,堅毅肅穆的表情如深陷沉思,他的堅持昭顯胸中既有定見。
細瞧他為了愛子思前想後的認真,程芸舫不自覺地,隱隱然心折──
認真的女人美麗,用情專注的男人更是迷人呵……
「付出一切?哈,沒想到你也是『孝子』一名。」她打趣道。
「挖苦我?」梁若寒睨了她一眼,隨即充滿幸福地微笑道:「孝子就孝子嘛!為了我們家謙謙,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哇!這會兒真讓我羨慕起令公子了。」話匣子一打開,她暢快聊起來。
「妳想想,小佑謙一出生就跟著阿滿長大,現在一下子要帶走他,那種生離死別的場面,別說小孩子受不了,大人也難以承受。所以,我們是不是該多費點心給孩子一個緩衝的空間?我既能為他付出一切,怎能不為他想到這一點小細節?!」
「嗯。」程芸舫對他滔滔不絕的爸爸經,始終只有點頭稱是的份兒。
付出一切……付出一切──她喃喃低念。這四個字從他口裡淡淡說出,聽進她耳裡有股酸澀的心惻。
一個火烈狂傲的男子,為了自己的骨肉至親可以付出一切;那麼,是不是會有一個女人,可以讓他不顧一切向前衝,甚而忘記危險?
「那……那個阿滿是佑謙的……是你的親戚嗎?你對她……好像很信任。」忍不住強烈好奇心再犯,程芸舫小心翼翼發問。
「不是。阿滿只是純樸的鄉下漁婦,她別的沒有,就是有用不完的母愛,孩子交給她,我很放心。」梁若寒的回答避重就輕。
「哦……也是啦,相處久了,總是有感情的。你把小佑謙回台北後,她一定會難過很久哦。」
他不再響應了,只見窗外迅速閃過的景物,提醒她車速正在不斷增加中,德國進口的大型豪華房車,仍抵不住高速行駛的微微搖晃。
他的冷漠,他的凝重沉思,彷彿在彼此好不容易得以疏通的交流後,再隔起一重厚重的玻璃,愈是看不清、弄不明,愈讓她坐立難安……
程芸舫蹙起秀麗的眉,微斜目光靜靜地打量,只見他兩眼直直看著筆直的高速公路,寒穆的表情、緊抿的雙唇,似乎很不願意觸及她所提的問題。
為什麼呢?打從兩人照面以來,只要是關於孩子身世的一切,做為父親的他總是諱莫如深──
他在忌諱什麼、逃避什麼?又怕人家知道什麼?
身處如此動盪多變的社會,「單親」已經是普通的社會現象了,他為什麼特別刻意去迴避?好像一個大男人單身卻擁有兒子是多大的罪惡似地?
哎……太多太多的問號,如吹泡泡似地在腦海飄蕩膨脹,只是,再多疑問堆到嘴邊都被硬吞了下去,她不想再發問了──
身在他的車子裡,而且正在高速公路上,她可不想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怎麼了?瞧妳眉頭鎖得死緊,又突然不說話,累了嗎?」
「啊?」她一時意會不了,微開紅唇,迷漾眼眸有些飄乎不定。
然而,在她還沒弄清楚狀況的當下,十分出乎意料地,他竟從方向盤上騰出手來,輕輕握住她的,十足溫柔地問道:「咦?妳的手好冰哦,冷氣太強嗎?要不要關小一點?」
梁若寒的個性一向自負孤傲,他不擅討好更不擅虛情假意。然而從她的若有所思,讀出她對即將面臨的工作還存在著忐忑,他相信她可以做得很好,只是需要信心,為了孩子好,他願意給她一切可能的協助。
真心的關懷、體貼的照顧都無妨,他只想讓她愈快進入狀況愈好。
「呵……沒有啦!還好──我的手,通常都很冰的,沒關係……」
程芸舫尷尬一笑,不解他突來的溫柔,以致反應不及,她反射地縮回手,轉頭看向窗外。
「手腳冰冷是身體虛弱的現象,要多注意。以後在我家,我會請煮飯阿姨多給妳準備些補的。」她的憂鬱和荏弱觸動梁若寒內心柔軟的地方,他自然而然將她當家人一般照拂。
在他的想法裡,總是要先把她當家人來照顧,她才會真的把謙謙當兒子疼愛。
然而,程芸舫卻一時消受不及,聽他那麼懇切的關照,只覺唰地突來的一把火焰熾烈燃燒,陡然燒紅了雙頰……
說真的,他的聲音在不凶、不罵人,又充滿關懷照拂的時候,簡直是迷死人的魅惑……
他那溫和厚實的中度低沉嗓音,充滿磁性又溫柔,像入口即化的巧克力,濃濃蜜蜜地直接甜到心坎裡,不需酒精也十足醉人。
「長途車程很累的,忍耐一下,想睡就睡也沒關係──」
明明就要招架不住了,他卻像是故意要逗她似的,不但沒有收回他該放在方向盤上的手,反而以掌心輕輕地劃過她一頭柔順如緞的雲發。接著,他溫熱的手停留在她綿細如絲的頸間,緩緩地來回揉撫……
梁若寒幽微歎息,他深知自己的關切不只為了兒子,他潛意識裡也疼惜這個女孩,尤其在醫院裡見過她孤單身影之後,他更憐憫她的毅力及孝心──
哎,在她不曾舒朗的眉間,不知藏有多少心事?他願意幫她分擔,只要她能開心一些……
「呃……你……哎呀!你專心開車啦。」程芸舫很不自在地低呼。
他的撫觸是一種享受,也像某種痛快的折磨。沒想到他的電力如此超強,程芸舫平靜了二十幾年的身軀因為他的撫觸而猛然驚醒……
她感覺全身的血液異常快速的竄流,連呼吸也明顯地變得困難了。
「放心!我開車技術一流的,妳不必嚇成那樣,全身都僵了。哈,沒想到妳膽子滿小的。」
他竟以為她的緊繃失常是看到他單手駕車的緣故?
難道,方才快速竄動的強力電流,一丁點也沒傳導給他,從頭到尾只發生在她自己身上而已?
哎,想太多,果然是自找麻煩啊!
程芸舫努力挪動身體,用力深吸了一口氣,阻止思緒再往不應該的方向去想,不要再亂想……
閉上眼睛,她告訴自己:睡一覺吧,真正的好戲還沒上演呢!
☆☆☆☆☆☆☆☆☆☆ ☆☆☆☆☆☆☆☆☆☆
「謙謙……你不是一天到晚想找媽媽嗎?現在媽媽來帶你回家了──」
遙遠的屏東墾丁,某家六星級飯店的迎賓LOBBY,程芸舫總算見到她的「正主子」。
褓姆阿滿已經帶著孩子等在大廳的咖啡座裡了。
看得出來,阿滿是個純樸的鄉下婦女,她的簡樸穿著與裝點得富麗華貴的飯店設施對比起來,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然而,她絲毫不以為意地帶著孩子自在開心地吃著蛋糕、喝著果汁,一見到梁若寒出現,立即熱切地鼓舞孩子投向父親、母親的懷抱。
只是,那個才不過三歲多的孩子,手裡拿著吃一半的蛋糕點心,一臉彆扭地躲在褓姆懷中,說什麼也不肯靠近父親。
「謙……謙謙──過來、媽媽……媽媽這裡──」梁芸舫舌頭幾乎打結。
哎!有夠遜的遜腳!話都講不清,戲怎麼演下去?
簡直遜斃了嘛!她幾乎把已經打結的舌頭給咬斷。畢竟第一次演人家的媽,再多的練習,外加不斷催眠自己,效果仍然不彰。
「過來啊!謙謙,快……快到媽媽這裡──媽咪帶了很棒的禮物哦──」她繼續再接再厲,心裡直禱告:這孩子,千萬不要太難搞才好。
「不要!我才不要!」小孩子彷彿受了驚嚇的小兔子,拔腿就跑。
阿滿趕忙追了過去,三兩步便捉住蟲一般蠕動不停的調皮孩子。
目睹這一幕,亂了手腳、不知所措的程芸舫緊張得扭住梁若寒的手臂,幾乎把他的手掐出血痕──天啊,這孩子未免太不給面子了嘛!
「沒關係,慢慢來……」梁若寒溫柔地輕按她的肩膀安慰。「太突然了,他需要時間適應。」
「我……怎麼辦?真糟糕!我好像快被他打敗了。」她沮喪得快哭了出來。
自始至終,孩子只肯黏著褓姆,一點兒也不把她這個「媽媽」看在眼裡,她把一組機器人玩具拿在手裡,以為他至少會看在玩具的份上,沒想到……
哎,這狀況實在太令人尷尬了,無地自容的她,真想鑽個地洞躲起來。
「謙謙乖,媽媽在這兒啊!你總是跟爸爸吵著要媽咪,現在媽咪來了,你怎麼不說話呢?」梁若寒親自出馬,握緊她的手,慢慢地向孩子靠近。
聽見父親的聲聲呼喚,梁佑謙的反應仍是木訥、漠然……
或許是太過思念期待,孩子面對父親及朝思暮想的母親反而呆呆地傻了,只怔怔張著大眼望著程芸舫,圓圓的眼睛含著淚珠,像極了他父親的薄唇緊抿,始終噤聲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