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蘭,妳真的記得我!」他不敢置信,不敢置信啊!是什麼環節出了差錯?在她說出她愛他之後,她還記得那個賀時貴的身份!記得之前相處的一切……是他贖夠他的罪了,所以她終於記得他?
她的眼淚一直掉,但視線不曾移開過,結巴地、小聲地說:「為什麼我不會記得你?」沒等他回答,她的聲音更小了。「你、你要離開多久?現在可以回去了嗎?方小姐說,你離開那天早上,很像是要出遠門……如果以後你要出遠門,一定告訴我,好不好?」
賀時貴微感驚訝。那一天早上,他以為從電梯出來的方琴已經把他當陌生人看了,一開始就沒人忘掉他嗎?
「我幫你跟書局老闆請假了……你忘記請了。」她低聲補充。
老天一定在玩弄他!一定在玩弄他了!先讓他戒心全無,讓他以為他開始有未來了,然後再讓成蘭忘記他,讓全世界的人都忘了他。
心裡雖然這樣警覺,但仍然無法克制自己摸著她的臉、她的眼淚。是她在發抖,還是他也跟著微微發顫?
「回家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注視著她半晌,然後十分緩慢地勾起笑容,從口袋裡掏出好幾張皺巴巴的便條紙,全是她之前貼在磁板上的。
「既然都出來了,看哪家店近,外帶兩個蛋糕回家吃。」他很理所當然地說。
她瞪著他,然後破涕為笑,伸出一根細白的手指。
「一個,只能一個。再多的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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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
賀時貴剛洗完澡,穿上新買的睡褲,走進客廳裡,看見便條紙又貼回磁板上。
他站在磁板前看了好一陣子,才走到全屋裡唯一開著小檯燈的臥房裡。
他看見她坐在書桌前,隨口問:
「成蘭,妳在做什麼?」
「寫日記……」她聽見輕微的撞擊,回頭低叫:「拜託,你全身濕淋淋的,躺在我床上,我怎麼睡覺?」
「嗯哼。」他根本不理,照樣一動不也動。
這欠扁樣真的一天不露個幾次他不甘心吧!她瞪他一眼,看他全身放鬆地躺在她床上,拿他沒轍,只得轉回身,繼續寫日記。偷偷摸嘴角,知道自己在傻笑。
很認真地寫完日記,已經是半個鐘頭後了。
她躡手躡腳關了燈,然後爬上床。黑暗中,張著晶亮的眸,輕輕搖著他,小聲說:「喂,你別在這裡睡,會感冒的啦。」
「嗯嗯思。」照睡不誤。
這麼敷衍,算了,他要賴皮起來,她只有當受氣包的份。拉過棉被蓋在他身上,她細聲叮嚀:
「我日記本不鎖的,你不准碰哦。不管什麼時候都不准移動它的位子,也不准偷藏哦。」
「嗯……妳什麼時候開始寫日記的?」他不記得她有寫日記的習慣。
「要你管。」跪坐在床鋪上,她想了下又輕輕搖著他:「喂,賀時貴,你明天陪我去買數字相機跟DV。」
他聞言,張開眼注視著她。過了一會兒,他才沙啞地問:
「妳買這些東西做什麼?」
她早有應對的答案。「我要把你貪吃的樣子拍下來,等將來我們住進養老院的時候,天天放一片來嘲笑你。」
「……養老院?」他的未來是不是跳得太快了點?
「老了沒人養,只能相依為命進養老院子。」看他又很無聊地閉上眼,她輕輕推了推他,然後跟著躺了下來。
她又把他往床的另一頭推了推,硬騰出點位子好睡覺。
瓜子臉偷偷紅了,悄俏抱住他的手臂……嗯,抱得不太安心,改環住他光滑的腰身。這樣好多了,不怕她一張開眼,他人就不見了。
「我很飽。」他閉著眼說。
「啊?」
「要我在卡通床單上做,我實在提不起任何的興致。」
「神、神經!你在胡說什麼!」低聲抗議,輕輕打一下他結實的胸膛。「睡覺啦。」
睡覺啊……如果一覺醒來,發現老天開了個惡劣的玩笑,讓他還是回到那個被世人遺忘的世界裡,那才真是老天給他最殘忍的懲罰。
事件的最初,他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自己一開始恨透了這個女人。他也不過行差踏錯一次,就淪落到由神變人、人墮魔的地步。
初時,他恨得要命,躲到天涯海角也不想再看見她,後來才發現老天很殘忍地設定了一個遊戲,不管他在哪裡,遲早會遇見她,她一愛上他,又會遺忘他;就算她老死了,世人對他的記憶也會隨著她肉體的消滅而消失,直到下一世再度的相遇……所以,恨死她了,故意整她欺負她,讓她在心中植下膽小怕事的種子,讓她也嘗嘗被懲罰的滋味。
微微側身看她的睡顏。她抱他抱得很死緊,看起來也不是很安穩地在入睡。
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讓她膽小內向的目的變了質?讓她膽小到不習慣對其他男人展顏,讓她害怕跟其它男人接觸,讓她只容得了他的親近。
當她的記憶裡沒有他的時候,她跟她的學長交往——這是第一次,她喜歡上別的男人,那時在學校面前的書局內,他目睹了一切,既惱怒又疑惑,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她應該只會愛上他!眼裡只有他才對!
怎麼可能會在她的第十世裡,出了差錯?
而現在,第二個差錯出現了!她竟然還記得他!到底是哪裡有問題?現在的他,已經徹底的人之身,早就看不見任何神祇的存在,甚至,曾經位列花神名位的他,所經手的花種一律沒法養活……
是老天終於心軟了,願意結束他的苦難,讓他停留在人之身,讓他平靜地跟某個膽小的女人一塊牽手過曰,不必墮魔了嗎?
「你要睡不著,我可以陪你聊天啊。」她張眸小聲地說。
「哼。」
「賀時貴,你老用鼻孔說話,小心你以後鼻孔變大,很難看的。」
他突然整個翻身,壓住她的身體,似笑非笑地注視她錯愕的小臉。
「你、你……不、不是吃飽了嗎?」迅速退回結結巴巴的老路。
「嗯。」啵啵啵。
「我身上穿的是卡通睡衣哦。」
「嗯。」啵啵啵。
「你的被子也是卡通床被哦。」
「嗯。」還是啵啵啵。
她終於忍不住避開他的嘴,又笑又叫:「賀時貴,你故意的是不是?都是口水啦!」
「成蘭。」他的聲音略帶沙啞的。
「幹嘛啦?」趕緊捧住他的臉,很怕他再來口水攻勢。
「我離開的那個晚上……妳都聽見我說的話了?」
她眨了眨眼,心無城府地笑道:「我沒聽見。你說了什麼?」
他的神情異樣,然後薄唇勾笑,聲音變得更低啞了:
「成蘭,妳一點也不膽小。」沒有想過,有一天她的膽子大到可以為了保有她的愛情,而視若無睹他的秘密。
他不信她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聽見。從小她膽子小到不敢跟陌生人說話,即使成長了,在外人熱愛嘴巴的功用時,她只用眼睛看。她一定知道,卻不問他的來歷;在她眼裡,他還是那個嘴巴惡毒的賀時貴啊……
「喂,你親得好痛。」頸問刺痛,她哀哀叫:「賀時貴,你不是說你吃飽了嗎?」
「……成蘭,廚房裡還有一罐巧克力醬吧?」
「有啊,你別告訴我你的第二個胃又喊餓了。」她的臉好熱,沒有阻止他邪佞的手指在她生澀的身軀遊行,他又吻又親的,灼熱的氣體在彼此間流竄。她結結巴巴地低語:「賀時貴,我、我先警告你,你今天用、用什麼地方碰我,就不能用那地方去碰其它人喔……」
「好比?」
「好比、好比你的嘴親了我,你的手也摸到我,還有、還有……喂,你輕點,我的睡衣買不到同一件的啦!」
赤裸的身體彼此碰觸,他的皮膚有點粗,不像女人的肌膚天性細膩,磨得她有點微疼,她心跳好快,很清楚知道這副男性的軀體是她習慣而且深愛……不不,一次等待的過程她就怕到了,她不要再說這句話了。只要每天能看見他,知道他叫賀時貴,她就滿足了。
「成蘭……」他吸吮著她的唇瓣,低啞地喃道:「明天妳一張開眼,一定記得我,是不?」那聲量好低,幾乎消失在彼此的唇間。
她心裡微微發軟,小聲地但顫抖地笑著:「那當然。好吧,賀時貴,我犧牲一點好了,你可以用點力,在我身上留點記憶,假設我忘記你——那當然不可能啦,除非我被車撞啊被打啊,不然沒有人會無故忘掉一個人的,一切都是假設啦,你可輕輕在我身上留下你的記憶,就算我忘了你,我的身體還是有你的記憶……哇,我是叫你輕輕,不是真咬啦!」從容就義的語氣剎那哀哀叫痛。
「這大概是妳有生以來一鼓作氣說最多話的時候了……」他輕笑,眸瞳在黑暗裡帶著隱約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