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思必然在臉上表露出來了,因為衛子軒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用一種異樣溫柔的語調間她道:
「你想一輩子過眼前的這種日子嗎?」
「不想!」她脫口而出,這才驚訝地發現,原來自己是這麼想脫離眼前的這種生活方式。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樣做。」她無力地加了一句。
「給自己一個重新活過的機會!」
「你說得太簡單了!」
「當然沒有那麼簡單,可是也並不是做不到。」
衛子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過頭,繼續專注地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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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停在一處空氣中有著海風鹹味的木麻黃林裡,衛子軒從後座裡拿出一方毯子,鋪在沙地上後,輕輕扶著紀云云坐下來。
「海很藍、天很清、雲很淡,這裡不是什麼風景名勝,卻是一個景致秀麗的好地方。你喜歡這樣的地方嗎?」
衛子軒冷峻、沉穩的外表下,其實有著一顆體貼的心。
海風吹亂了紀云云的頭髮,她一笑。
「謝謝你……衛子軒。」
他也跟著笑了,沉穩、溫厚的笑聲,讓紀云云突然很想「看看」他的模樣。
「林媽說……你長得很好看。」
他有絲錯愕,「她這樣說嗎?」
「嗯!我……可以摸摸你的臉嗎?」
「請隨意。」
得到應允,紀云云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探索起他的臉。
他的頭髮很濃密,皮膚很平滑,有一雙濃密的眉毛,輪廓分明、鼻樑挺直、下巴方正有力,腮邊頷下的鬍渣,輕輕地刺在她的手指上。
林媽說得沒錯,他應該長得很英俊,一種陽剛的英俊……
手指逐漸移到了他唇邊,她突然驚覺到這樣的碰觸過分親密,猛地抽回手,心臟怦怦地狂跳。
「好了,謝謝你。」她聲音略為發顫。
「你的眼睛難道完全沒有復明的希望嗎?」他突然問。
紀云云呆了一呆,「我還在醫院的時候,醫生要我等個一年左右,視情況看能否再動一次手術;但是我家的家庭醫師說,我的眼睛已經完全沒有希望了,開刀只是增加我身體的負擔。所以,我想沒有必要……」
「我明白了。」他悶悶的說著,但很快的又轉移話題,「走吧!我們去喝杯咖啡,吃點東西。」
「我不能!」衛子軒突來的提議把紀云云嚇了一大跳,「我……我和我媽媽去過餐廳一次,結果……我們回家好嗎?家裡也有點心跟咖啡……」
「紀云云,你不能再逃避了!」他將手放在她的肩上,「我不會讓你跌倒,也不會讓你濺出任何飲料,只要你相信我,沒有人會看出你的眼睛失明。」
「但……」紀云云顫抖了一下,「那次的經驗好可怕!我身邊的人被我弄得很尷尬,服務生對我不耐煩得要命,餐廳裡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每個人一定都在看我……」聲音卡在喉嚨,她說不下去了。
「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相信我。」
相信他?她認識他還不到一天,要怎麼去相信他?
她輕輕將他推開,「我想……我最好還是回家。」
「紀云云,如果你希望這輩子只有你母親跟林媽陪著你,所有的活動都限制在那棟房子內的話……隨你!」他固執霸道的個性再度發威。
紀云云咬了咬下唇,眼眶泛紅。
他說得沒有錯,但,一切對她而言,是多麼困難吶!
「其實,我大可以將你一把扛起,逼著你去餐廳,可是,這樣做有用嗎?就像我剛才所說,你必須自己選擇自己想走的路。」頓了頓,他的聲音再度響起,「如果你依然堅持回家,那麼我會如你所願,然後從此不再出現你面前。但是,如果你選擇要跨出這一步,那麼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地幫助你,直到你能夠獨立自主。」
暖熱的陽光灑在她身上,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一陣一陣地傳來……她垂首不語,大約過了一世紀,才緩緩抬起頭來——
「衛子軒,你願意請我喝咖啡嗎?」
「我很樂意。」
他笑了,雖然明白她看不見,但他還是忍不住朝她笑了。
牽起她手,他帶她回到車裡,為她繫好安全帶後,自己才繞到駕駛座,發動車子。
車子平穩地向前奔馳著,紀云云的心卻越跳越急促。
「別緊張。」衛子軒柔聲地安慰著她:「你應當用輕鬆的心情去喝咖啡。」
「我一點也無法輕鬆!」紀云云有點喪氣。
雖然已經決定要照著他的安排走,但,她對自己實在沒有太大的信心。這一切改變得太快,讓她有些措手不及,甚至已經開始懷凝,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
「我保證,咖啡廳裡的每個人都會被你迷得暈頭轉向的,才沒有那個閒暇去注意你的視力問題,他們忌妒我都來不及呢!」
他的話逗笑了紀云云。
不久,車子在一棟裝潢別緻的咖啡廳前停了下來。
衛子軒輕輕地挽著她進入屋內,路上,不斷在她耳畔輕聲提醒著前面有些什麼、距離多遠等等。落坐後,侍者慇勤地前來招呼,似乎完全沒發現眼前這位美麗的女子是個盲人。
「熱拿鐵好嗎?」衛子軒在她耳邊輕問,溫熱的呼吸吹過她的臉頰。
紀云云不能自已地漲紅了臉,無聲地點了點頭。
「兩杯熱拿鐵,再來一份蒙布朗及拿破侖派。」他點完餐,揮退侍者。
稍後,餐點送了上來,他又細心地向紀云云描述面前有些什麼東西,還將那些精緻的容器詳細地形容了一遍。那畫面看來,就像一對情侶在呢噥細語,沒有人發現有任何不對勁。
紀云云在他體貼的舉止下,心情整個鬆懈下來。她毫無困難地將擺在她面前的餐點一一吃完。
「下次我再帶你出來用餐,我想,我們可以從西餐開始。」衛子軒建議道。
「這樣太麻煩你了!」紀云云搖搖頭。
她覺得今天就像是被扔上雲霄飛車似的,心情高高低低,有點茫茫然的。
「就這麼說定了!明天早上十點我去接你,我們一起吃午飯。」
這男人怎麼這麼……霸道!
「我說這樣太麻煩……」
「麻不麻煩,由我自己來判斷,可以嗎?」他打斷她的話,不願讓她再在這話題上作文章,趕緊說道:「吃完了,我們走吧!」
她無法抵抗地任他牽起手,不知道他又有什麼新節目了!
「他們的花園弄得還不錯。」
他挽著她走出咖啡廳,紀云云感覺自己腳下的土地一軟,似乎踏上了草皮。
「你的眼前有一片矮牽牛,另一面是金盞花。」
衛子軒扶著她在花壇前蹲了下來,拉著她的手去碰觸柔細的花辦。
「這些矮牽牛開得很燦爛,有粉色的、紅色的,還有紫色鑲白邊的……」
她被他的行為逗笑了。
「我又不是天生視障!我見過矮牽牛。」
「我知道你見過,我只是想讓你見識一下生命的希望……」
紀云云的指尖輕輕地碰過花辦跟葉片,一個憋了一整天的問題終於冒了出來——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為什麼要這樣幫我?」
「我……」要說的話在喉頭轉了一轉,他臨時改口道:「我是仲傑的哥哥……我對你有責任。」
「原來……我只是你的責任!」她臉色一沉,「我不需要別人的同情跟可憐!」
「你的結論似乎下得過早。」衛子軒淡淡地說:「我並不是同情你,更不是因為可憐你,才為你做這些事情。」
「那是為了什麼?」
他沉默了一下。「需要原因嗎?重要的是,你現在需要這一切,不是嗎?」
「可是……」
「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等她反應,衛子軒將她拉起,扶著她上車。
一路上,兩人都沉默不語,直至車子在紀家大門口停了下來。
衛子軒細心的將紀云云送回屋子裡,「明天早上我過來接你。」
紀云云還來不及拒絕,已經聽見他離開的腳步聲響起,接著是車子的引擎聲,呼地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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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一大清早,林媽正在整理庭院,突然,一陣急促的門鈴聲響起,她開了門,很高興地朝來人打招呼:「早啊!衛先生,云云在樓上房間,我去叫她。」
事實上,紀云云並沒有待在房間裡,她早已經坐在客廳裡等他。
一聽到門鈴聲響起,她急忙走向前,誰知道平日走慣的地方卻多出些障礙物,在她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便踢到林媽擺在路中央的吸塵器,驚叫一聲後,整個身子往前撲去,硬生生地撞上一堵男性雄厚的胸膛。
「有沒有受傷?」
他長臂一伸,穩住了她的身子。
驚魂未定的紀云云點點頭,有些手足無措。
他跟她靠得好近!她甚至可以清楚地聽到他急促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