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貼在他胸口,傾聽他的心跳聲,一聲接過一聲,那是最有規律的樂章,一如他的人,遵照規則走,一點不出錯。
深深逕自陶醉在他的懷抱裡,呼吸他懷間空氣,如果不去計較幸福是否太短暫,假設曾經擁有比天長地久更美麗,那麼她是最幸運的女人。
終於,廣播聲響起,催促分離,她離開她的幸福,揮揮手,再次保證:
「我不會再出現了,以前……對不起;未來,我祝福你。拜拜……拜拜……」
她揮手揮得很用力,拜拜說得很認真。她需要動作和聲音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否則淚水會趁機出擊。
「拜拜,拜拜,拜拜……」她每走幾步便回頭一次,但不說再見,一次都不說。
第八章
時光荏苒,一眨眼,深深從法國回台灣已經半年多,這半年,她過得平靜。
當深深從法國回來,家裡有個最棒的禮物等著她,那是亮君,她用深深給的鑰匙,在這裡住下來。
看見她,深深看見上帝為她開啟的一扇窗戶,她的孩子毋須絕望,抱住亮君,深深太感動。
半年來,亮君和深深的感情像親姊妹般,她們都是獨生女,有了親人相依恃,這是多麼美好的感受!
她們賣掉深深叔叔留下來的農地,只留下住宅處和木瓜園,錢不多,但省吃節用,再加上代工收入和亮君台北房子的房租收入,足夠讓她們在產後一年不工作,專心帶孩子。
知不知她們省到什麼程度?
她們省到亮君的助聽器被工籐靳衣摔壞,捨不得花錢買新的;省到深深的心絞痛發作,拿糖果當心臟藥品醫。
超音波照出來,深深肚子裡的是女娃兒,亮君懷的是男孩子,她們的預產期相近,前後不超過一星期,於是兩人約定,先出生的叫寶寶,晚出生的叫貝貝。
他們還約定,兩個小孩若是郎情妹意,二十年後把他們送作堆。另外,若深深真熬不過產程,亮君要把貝貝當作親生孩子,扶養長大。
她們都希望最後一個約定別成真,但那是操在上帝手中的事情,沒人知道結果。
另一方面,遠在法國的奎爾,在簽帳卡遲遲不見賬單,卻每個月收到創世紀基金會從台灣寄來的收據時,暴跳如雷。
他派了傑森再跑一趟台灣,這回有亮君擋在前面,傑森沒辦法再利用深深的善良,完成老闆托付的重責大任,只好乖乖轉述亮君的話--如果不想收到創世紀基金會的收據,就別再匯款到台灣,
於是,他決定再也再也不要管深深,她愛把錢捐給誰就捐給誰,反正他已達到了父親的要求。
這個決定一下,痛苦的人不是深深,而是下決定的人。
奎爾常常夜半驚醒,他聽見她的哭泣;常常工作到一半,她紅著眼眶的影像浮現。他被弄得坐立不安,時時分心。
他的不對勁許多人都感覺到了,伯爵夫人還為此找他談過,但他堅持自己沒問題,所有人只好保持沉默。
他的不對勁在最近幾個星期,更見明顯,尤其和艾琳娜的婚期確定之後,他的暴躁,明顯到下人也能感受。
奎爾向自己解釋,這是婚前躁鬱症,只要婚禮舉行過,問題不會再出現。
但……深深蒼白的臉色不斷不斷浮現,她一次次對他說:「我會祝福你,不管天上人間。」
他的心不在焉讓人生氣,他的夜不安枕讓自己火大,他討厭這樣的自己,卻無法控制自己別這樣。
門推開,艾琳娜紅著眼進屋,身後跟著伯爵夫人,她不斷安慰艾琳娜,但顯然效果不大。
「如果你不想結婚,大可以說清楚,而不是用這種方法羞辱我。」她指著奎爾,氣急敗壞。
「妳哪裡不對?」穩住心,他把腦海中深深的影像收拾乾淨。
「我不對?居然是我不對?挑婚紗你不出現、訂酒席你不在場,今天更離譜了,連拍婚紗照片你都不見人影,請問,這是什麼意思?」艾琳娜跳腳。
她太凶了,深深就不會這樣亂發飆。
深深?!不行!不能再想起深深!搖頭,他搖去有關她的所有事情。
「搖頭是什麼意思?你以為自己了不起嗎?不嫁給你,我的人生不見得缺乏光明,你不必用一副高高在上的面貌對我,想追我的男人,世界五大洲都有。」
她是自尊自傲的嬌嬌女,哪受得了閒氣?更何況,他接二連三,一次次讓她沒面子,她的生日宴不出席,聖誕節晚餐放她鴿子,知不知道她的好朋友怎麼取笑她?更可惡的是,連情人節他都忘記送她花束,就算再忙,他也可以交代下面的人辦呀!
所以她推來推去,推出一個結論--他不在乎她,一點都不。
「妳太情緒化!等妳冷靜下來,我們再討論。」打開計算機,奎爾不和她吵這種沒建設性的架。
「我情緒化?不對,是你不敢面對我,承認吧!你心裡有一個女人,那個女人不是我。」
他總在看她時,分神,次數太多,多到她不能不猜測,他的焦點不在她身上。
他心裡有女人?他想反駁,深深的聲音跳出來阻止,她說:「不管如何,我喜歡你是真的,我不後悔,就算你恨我,我仍然愛你。」
「承認了是嗎?」抓住他的不語,艾琳娜拿他當默認。
「我沒有承認什麼,妳先回去吧!等妳氣消,我們再談。」艾琳娜的情緒從不能影響他半分。
「今晚我們要辦家宴,如果你再不出席,我們的婚禮就此取消!」撂下恐嚇,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奎爾眼神平靜無波動。
李伊夫人是過來人,她怎不懂這種表情,兒子心中有沒有艾琳娜,根本不需要費神確定。
她想開口勸勸兒子,但比她更快的,是電話鈴聲。
奎爾頤手接起,電話那頭的女人話說得又快又急--
「奎爾·李伊,你是全世界最爛的男人……」
奎爾的眼神起了變化,不再平靜無波,他抓住的筆桿在一個用力之下,應聲折斷,他喘息、他皺眉、他焦慮憂心……
久久,電話那頭的中文停止,他握住話筒的手遲遲不放。
李伊夫人瞭然於心,拍拍兒子的肩膀,當奎爾和她視線相觸,她可以感覺兒子硬壓下胸中狂潮,不在她面前表露感覺。
她微笑問:「我聽不懂中文,但那是於深深,對不?」
他想反駁、想再一次向母親確定,不管怎樣,他都將母親放在第一位,不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她,就算她是……深深……
想至此,他的心無比沉重……
「孩子,如果深深是艾琳娜口中的女人,去把她帶回來吧!」
「母親?!」他不解母親的決定。
她喟歎,事情是該公開的時候了,雖然瑞奇已不在,但她仍要還他公道。「等你把她帶回來,我再告訴你一個很久以前的故事。」
奎爾的猶豫只有三秒鐘,他大步走出房間。
往台灣的路程很遠,他必須加快腳步,至於艾琳娜晚上的家宴,他只能……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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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君贏了,在深深陪她上下幾十次樓梯後,她產下一名小男嬰,所以他的小名是寶寶,至於深深肚子裡跑輸人的傢伙,只好喊貝貝。
當護士把洗得乾乾淨淨的小男嬰抱到母親面前,深深看到亮君臉上的驕傲,身為母親是多麼令人驕傲的事啊!
若是可以……她願意用一切,向上帝換得身為母親的機會,只是,她擁有的東西不多,連生命都在上帝囊袋裡,她哪有籌碼和上帝談判?
「深深,妳看他長得多好。」
亮君不停碰碰他的小臉,碰碰他的小手,一個小小的生命在逆境中形成,他沒放棄一絲絲生存的機會,她該為他喝采。
「他的眉毛很濃。」深深說。
一個白淨的小男嬰居然有兩道濃眉,特殊得可以!
「他像他。」
亮君點頭,想起工籐靳衣。分離多時,每次想起,她依舊有哭的慾望,他還周旋在大老闆娘、小老闆娘、粉紅老闆娘中間?或者娶了條件資格相符的余瑛潔?她不知道。
看著亮君的黯然神情,深深抬起她的下巴,要她看自己的嘴形。
「亂講,他手長腳長,一點都不像倭寇。」深深努力把氣氛弄輕鬆。
「工籐靳衣很高啊!不像倭寇,大概是他有來自台灣母親的遺傳。」亮君知道深深的用意,撇開傷心,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小生命。
「我可以抱抱他嗎?」
「當然。」她把孩子遞給深深。
碰碰他白白的小臉、皺皺的額頭,不曉得要怎麼養,才能將他養成一個豐腴的小傢伙。
「我的貝貝生出來也會和他一樣嗎?」
「會吧!我們看一樣的東西、吃一樣的食物、做一樣的胎教,我想他們一定很有夫妻臉。」亮君笑說。
「那麼……如果我沒有機會抱貝貝,抱寶寶也是一樣的,對不對?」抬起眼,帶笑的臉龐閃過兩行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