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包括郵差先生。」
「她病了嗎?為什麼時時刻刻都在睡覺?」
是生病了吧!照片中她清瘦蒼白,眼眶下有一層黑影。
「關於這個,倒有人提出說法,深深小姐的鄰居說,她從小身體不好,睡覺佔她生活中重要一環。」傑森笑著回答。
看著奎爾的緊張,他比想像中更重視深深小姐吧!他想。
是嗎?她定比一般人睡得久而已?但一天只清醒六小時,未免過分?!
「她沒去上班?」
他記得蘇伯伯替她在大學裡面找到工作,為什麼沒去?
「她在做家庭代工,報告後面有提到,認真做的話,一個月能賺到二百塊歐元,不過,以深深小姐的努力程度,恐怕拿不到這麼多的薪水。」
「不管怎樣,她收下我給她的錢。」這讓奎爾鬆口氣。
「她猶豫過,是她的善良逼她收下。」傑森話裡有話。
「怎麼說?」
「我告訴她,如果她不肯收下,我會失去工作。」
她為了讓傑森保有工作而收下錢?這倒很符合她的性格,只是,連個陌生人都可以掌控她的弱點,逼她屈服,還有誰不能欺負她?這層想法讓奎爾極度不舒服。
奎爾不語,傑森逕自說話:
「綜合以上數據,我可以向爵士報告您要的答案,第一,她瘦了,這是我核對深深小姐貼在牆壁上的照片,做下的結論;第二,她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因為我到她家裡,她連一項可以拿出來招待客人的東西都沒有:第三,她不快樂,因為她對著我硬擠出來的笑容,苦得很醜!」
夠盡責吧!像他這麼好的律師,奎爾打幾千盞燈籠都找不到。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但願他匯過去的金錢,能讓她的生活好上幾分。
手支桌面,他拿出深深硬塞進他皮包的平安符。他從不認為它對自己有任何助益,然它的確幫助了他,在思念時,撫著它,在苦悶時,凝睇它,它安慰了他不能出口的痛。
看著電話,心中慾望蠢蠢欲動。
打個電話給她吧!不說話,單純聽聽她的聲音,聽她過得好不好。
有意義嗎?
沒有!多一次聯繫、多一分想念。
他想徹底割捨下她,想回到正歸生活,走向自己的人生--一個沒有深深的人生。
然矛盾再矛盾,兩個聲音在他心中起戰爭。
狠捶桌面,他妥協,撥下電話號碼。
電話那頭,在第一聲鈴響時被接起,深深的語氣滿是歡欣。
「是你嗎?奎爾哥哥?」
她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唯一會打電話給她的是蘇伯伯,但他不會選擇在深夜。
「奎爾哥哥你好不好很忙嗎你派的律師來過了他人很好他告訴我許多關於你的事情你要多笑一笑別讓人誤會你的脾氣不好其實你是最善良最體貼的男人他們只是不太瞭解你……」為把握每一秒鐘說話,她不喘氣,一句接一句,不斷說下去。
傑森告訴深深,他的脾氣不好?
奎爾莞爾,光聽她說話聲音,他覺得心情大好,回國一個多月,第一次,他卸下沉重,輕鬆。
沒想到吧!導致他輕鬆的原因,居然只是一隻電話筒。
「我開始工作了我很努力哦老闆說我做東西既細心又努力下次要把更多的東西拿來給我做我想我的技巧會越磨越好……」
一天睡十八小時的女人居然敢誇口自己工作努力,那他一天工作十八小時算什麼?別過臉,他偷偷笑開。
聽著她說話,他越聽越幸福,越聽越不捨將電話筒放下,就這樣,他一直聽下去,聽她的喜悅,也聽她的精神奕奕。
「夜來香開得很多了呢晚上夜風吹來帶進陣陣花香你不認識夜來香對不對我有用夾護貝卡收了一小叢在你的行李箱裡你丟了對吧沒關係到了法國它不會再散發芳香不是法國的問題是夜來香只在夜裡綻放它愛夜不愛光燦陽光它執意把香氣留給夜神……」
低頭,奎爾打開書本,從裡面拿出夜來香,他把它當成書籤。
他早知道是深深的傑作,然他不知道的是,這種名為夜來香的花,像專一而固執的女子,它只為愛人綻放美麗。
奎爾聽著她的聲音入神,愉快的笑容映在臉龐,他想像著深深的吻和她身體散發的淡淡清香。
突然,門敲兩下,推開,奎爾不及收斂笑意便把電話掛斷。
電話那頭,深深抱住話筒,喜悅不見了、興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落寞……
「或者,他不喜歡夜來香的專注愛情吧!」喃喃地,她對自己說。
電話這頭,奎爾忙起身迎接母親。
「在和誰講電話?很快樂的樣子。」母親問。
「沒什麼,只是個老朋友。」
扶母親在沙發上坐下來,這幾天,母親漸漸自父親的死亡中恢復,他承認,尼克叔叔居功厥偉。
他清楚從父親離家後,這一路,一直是尼克支持著母親走過。
「今天,我和你尼克叔叔談到艾琳娜,你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想,是不是應該找個時間,把你們的婚事先訂下來?」
心一凜,這時候,他滿腦子想的居然是深深,深深的笑。深深的多話,深深的討好巴結。
看著母親,不,他再不教母親受傷害,徹底忘記深深吧!他該盡的責任義務在等著他。
「這件事由母親做主。」
「很好,等我和尼克談過,再請尼克陪同我到艾琳娜家裡提婚事,最好先辦個簡單的訂婚儀式,明年夏天再辦婚禮,你說好不?」
「我沒意見。」
「很好,你忙,我不吵你。」李伊夫人起身,奎爾送她到門口。
母親往前走到門旁,奎爾下了決心,快步走到母親身邊。「母親。」
「還有其它事?」她回頭,慈愛問。
「如果尼克叔叔是妳的幸福,別放手,牢牢抓住。」
「怎麼說這種話?我以為你不喜歡尼克。」
她訝異,以前,他處處排斥尼克的呀!
這些年,她執著等待,不相信自己會輸給一個東方女人,她自傲自苦,這段路走得艱辛,是尼克始終陪伴在她身邊,他驅走她的孤獨,他對她時時守護,尤其在丈夫死去之後,人的心是肉做的,總會心疼、總會感動。
「我長大了。」
他是長大了,也承認愛情的身不由己,他想清楚也看明白,如果父親有權追求幸福,為什麼他不給母親同樣的權利?
「謝謝你,我會再考慮,這麼多年都過去了,我覺得維持眼前並沒有不好。不管怎樣,遺是謝謝你替我著想。」
說罷,她轉身離開。看著母親的背影,奎爾突然覺得輕鬆。
坐回桌邊,拿起鋼筆,他在書頁上寫下心情,他知道若干年後,他將把書賣給舊書攤,說不定,她真會看到,看到他真正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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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孩子拿掉吧!妳的心臟負荷不了生產過程。」薛醫師凝重道。
「總有其它的辦法,我想留下他,非常想。」深深急得想哭。
她的快樂才維持三分鐘,原本以為再沒有干係的人,留給她無限希望,沒想到下一刻,醫生用專業而權威的口吻告訴她--對不起,妳無權擁有希望!
「我不認為這種冒險值得。」
「值得,絕對值得,薛醫師,你聽過奇跡吧?說不定奇跡會發生,說不定我能夠平安生下他。」她需要這個新生命。
「很抱歉,我必須說發生奇跡的機率太小,小到我不得不把妳的生產和死亡劃上等號。」
「一定會死嗎?沒有『也許』,『可能』、『或者』的存在性?意思是,我永遠當不成母親?」
她的沮喪讓人不忍心,但醫者仁心,對於能預見的遺憾,沒有人願意它發生。
「很抱歉,除非妳有一顆健康的心臟,但就算現在馬上動心臟移植手術,妳肚子裡的胎兒一樣保不住。如果妳作好決定,我可以馬上替妳安排手術,現在才五周,不會太難過。」
生命、死亡,死亡、生命,她能為自己的生,扼殺寶寶的命?她辦不到!
深深搖頭,抬眉。「不,我要留下他。」
曾經,有個男人批評她固執,當時她沒改,後來他不在,她更沒有動機改,所以,抱歉,她仍然固執。
「妳多考慮幾天再作決定,好嗎?」
薛醫師看著她,她是一條多麼年輕美好的生命,若因此失去,將是遺憾與損失。
這回,深深不回答,走出診療室,躲到無人角落。
望天、望地,她望不見茫茫未來,她無助、她落淚、她知道自己無力保有新生命,卻不自量力地想留住和他有關的東西。
哽咽,苦楚在喉間嚥不下去。
一個女孩走到她身邊,拍拍深深的肩膀,問:「妳為什麼哭?」
「我找不到未來的路。」深深回答。
「妳的路很難走嗎?」她問。
「對。」若只是難走,她咬了牙,說什麼都要撐下去,問題是,如果選擇留下寶寶,那麼她的路將在眼前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