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耕之心疼,每每要告訴楊婉兒,不要再折磨自己和唐捷,但楊婉兒總可以料到蘇耕之要說些什麼。
「外公,不要再勸我,也不要再找別人來安慰我,我很快會好起來的。」
但她只有愈病癒重,一點也沒有好的跡象,蘇耕之很想找唐捷,但又不敢貿然去找,他很怕弄巧成拙。
但看著眼前的惟一親人日漸消瘦,望著食物總是淚光下,後又哽咽難嚥,他只能跟著瘦,然後搖搖頭說:「你別傻了,你別傻了——」
弄到後來,祖孫兩人常常是相對而泣,蘇耕之這天又親自用湯匙餵她清粥,楊婉兒吃一口,又吐出一口,她知道她病懨懨的樣子讓蘇耕之難受,她不想任何人再為她的病傷心,強打精神但仍忍不住淚潸潸地說:
「外公,稀飯非常好吃,我剛剛可能坐的姿勢不對,所以反胃,再吃一次試試看!」
楊婉兒愈這樣,蘇耕之愈難受,他不想讓楊婉兒自陷絕境。
「婉兒,我不想說什麼大道理給你聽,但人生中所有的結都是自己打上去的,不要把所有的責任全往自己身上背,尤其人生在世,所要珍惜的是你現在所擁有的真情,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包括責任。如果讓責任把自己壓死,那才是不盡責的人,婉兒,你自個兒好好想想,自己真正要什麼,不要什麼,外公永遠支持你,不要忘了,有些東西或有些人倘若錯過了,是要一輩子捶心肝的。」
楊婉兒愈聽愈奇,蘇耕之是在暗示她好好思考這一切的一切,不要再自我困惑,他不知這番話是否能說動楊婉兒,但他盡力了,再不行也只好通知唐捷,他不想再失去楊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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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捷這一星期也是在渾渾噩噩中度過,不管他和楊婉兒的未來如何,在他的感覺裡,他們已是一生一世,這輩子是無人可以取代楊婉兒的位置,是無人可以改變他的心意,除了楊婉兒。
鍾情最怕相思路!
唐捷自以為掩飾得當,外人無法窺知他的心事,但整個警局早就蔓延著一籮筐的臆測之詞,版本天天更新。有的說,楊婉兒琵琶別抱;有的說,唐捷另結新歡;有的說,楊婉兒精神失常;有的說……
反正能編的、較合情理的說辭全成茶餘飯後閒談的資料,不過沒人敢正面向唐捷求證。
可是小李跟著阿輝等人已憋不住,不向唐捷問清楚,他們不放心,所以就很急很衝動地闖進來,小李一看見唐捷清瘦的臉孔,忍不住就哇哇地大聲嚷嚷:
「那個女人是怎麼一回事,溫差起伏那麼大,正常人哪受得了。唐捷,反正你是男的不吃虧,而且又有那麼多人暗戀你,以後她想通了再回來時,你要裝著不要理她。」
小李說的話,好像有一點道理,不過再想後,就會覺得很不營養。唐捷對這群好兄弟的關懷心生感激,但是他可不希望他們胡思亂想,然而他還未開口,阿輝就推翻小李的說辭:
「小李,誰說是男的就不吃虧?男的吃虧才大呢!你信不信,萬一唐捷和她結婚的事被別人知道了,唐捷英俊瀟灑行情看俏,是眾所皆知,而她又莫名地回自己的家,外人是不是會揣測說唐捷始亂終棄?或者說唐捷可能是另結新歡,所以她氣得回娘家?」阿輝見大家點頭稱讚他的想法正確,所以又繼續說:
「小李,如果她回來,而唐捷又裝酷,嘿,陳世美第二唐捷是當定了,你以後講話用點大腦好不好?」
小李被說得像一個洩氣的皮球,只好訥訥地說:
「我只不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結果愈幫愈忙,自己先橫屍街頭。」劉立廣發揮他的黑色幽默說。
唐捷順理成章地又要匯總將討論方案做一結論:
「你們別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好好辦案,還有一個兇手沒抓到——」唐捷說到這裡,阿輝突然記起剛剛地方檢察院打電話來說,下午要開庭作證的事,馬上打岔:
「我剛才接到地方檢察院打來的電話,要我們派一個人出庭。」
唐捷問:「為什麼?」
阿輝答:「據說李謙說我們刑囚他,所以他才自白犯罪,檢察官要我們到案說明。」
唐捷深思了一會兒,「劉立廣和我去開庭,我要去看看李謙搞什麼鬼?」
李謙是鬥不過唐捷的,警局的人都非常有信心,包括開庭偵辦的檢察官。
唐捷一走出警局不久,蘇耕之後腳就跟著進來,阿輝看見蘇耕之前來,心中疑慮頓生,但仍好生接待,蘇耕之不斷地問:
「唐捷什麼時候回來?」
阿輝據實以告:「不清楚,但是我們已打呼叫器給他,一開完庭,他會馬上回電話,你不要擔心。」
不要擔心,他怎麼不擔心,下午他去醫院時,就發現楊婉兒失蹤了,他怕她尋短,整個人亂成一團,不知該如何是好?一時情急,只盼楊婉兒是來找唐捷,但現在連唐捷都不在,蘇耕之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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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婉兒不是失蹤,在蘇耕之來之前,她望著馬路上車水馬龍的過客,來來去去,無一停留,她不安地想著,世上到底有著什麼可以讓忙碌的人們駐足停留?
她鬱鬱地沉思,不知不覺地走出病房,迴廊上空空蕩蕩,突然間競跑出一個小女孩對著楊婉兒說:
「姐姐,我注意你好久了,但你從不出來,你長得好漂亮,我好喜歡你,姐姐,以後你如果結婚一定是最漂亮的新娘……」
結婚?楊婉兒心中一凜,她聽不到小女孩後面說什麼,只怔怔地愣在原地。小女孩見楊婉兒神色淒楚,有點害怕就跑開了。不知過了多久,楊婉兒回過神才發現小女孩已經走了。
她的整個心神突然被一雙深情的黑眸吸進去,她終於又可以感覺到他的存在,但不是在夢中,是在真真實實的大千世界裡。
她甚至可以聽見自己內心深處的吶喊:「去啊!去啊!」但她疑惑,去哪裡?
此時心中的另一個自己又不斷地告誡:「不要再當鴕鳥了!」
楊婉兒有一種冬眠復甦的感覺。
不要再當鴕鳥——楊婉兒決定讓潛意識告訴自己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興奮地坐計程車回蘇耕之的家,很莫名地拿起一串鑰匙放進皮包裡,才覺得大功告成,楊婉兒開著她自己的車下山。
一到了山下,她就知道接下來應該要左轉或者是右轉還是直走,包括小路上要靠哪邊閃才不會陷入窟窿,楊婉兒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愈往前開車,楊婉兒的心情愈開朗,她如同久不見陽光的人,遽見曙光乍現。
甚至在一個紅綠燈前,心中忽起一個念頭,要到前面那家洗衣店拿回送洗的衣服。車子一靠近一家洗衣店前,楊婉兒很自然地就停下車,然後對著老闆娘說:「我來拿前幾天送洗的一件淺灰色直條紋的西裝外套,是姓唐的。」取回衣服後,楊婉兒一上車就哽咽著哭著,她真的另有一段人生,那個人姓唐。她邊哭邊笑,不可遏止地狂悲狂喜。
她一秒鐘也停不住地又往前開去,因心中那個聲音又催促著她,下一個路口就要停車,再拐個彎,「家」
就到了。
楊婉兒聽自己的話,把車停好,拿著衣服及皮包向左轉進一個巷子,是一條所有的樓房都一模一樣的巷子,她質疑著她要去哪一間,驀然她看見有一間樓房前有一個鐵製的斜坡,一個男子輕柔的聲音悄悄地在腦海中響起:
「順順,雖然這裡三條巷子中所有的樓房長得都一模一樣,但我們家最好認了,對面的老太太下半身癱瘓,所以家門口有一個鐵製的斜坡,你只要看見這個斜坡,我們家就到了。」
楊婉兒不顧一切地向前奔去,停在門口後,馬上動手翻攪皮包內的東西,她找出一串鑰匙,共有五把,她隨便掏出一把,顫巍巍地想要插入鎖孔試試,但手抖得厲害,總是在孔外打轉,不能成功,楊婉兒深呼吸,再深呼吸,終於將鎖匙放入孔內,一轉門,「咋」的一聲就開了。
楊婉兒把門推開,她推開了記憶之窗。
那個夢中的人,是她真實的一段人生,是她的最愛。
唐捷!唐捷!
我回來了。
楊婉兒迫不及待地三格一跳地上樓,站在樓梯口,她的眼淚忍不住一滴一滴地落,她看見那幅四十寸的大照片,是唐捷穿警察制服和她合照的。她記住了,是她在看完一部電影之後,深覺一個警官與淑女的合照是很浪漫惟美的,所以她要唐捷把十年前的警察制服找出來,她要照一張讓眾人眼紅的照片,唐捷花了兩個小時才找出那件皺得像「鹹菜」的制服,而她也花了三個小時整治這件實在很難回復原狀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