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那個任小廚娘不過也就是會煮絕世好粥罷了,天下何其大?一定能找到比她更厲害的廚子,你又何必為了她如此--」
「絕世好粥……絕世好粥……你以為我是為了絕世好粥才來尋她的嗎?」衛尋英雙手抱著頭,聲音埋在繡著瑞雲的衣袖裡,低低的……「她說,生氣不好,可總比成天戴著一副面具的虛情假意好……她不要我藏住情緒,不要我只顧著討好別人,悶壞自己……她還說,她也是我的親人,她會關心、會心疼我……」
呃--他沒聽錯吧?大哥他現在是在--真情流露?對誰?難道是對那個猴兒屁股臉的任小廚娘?「大哥,你--」
「只有我,只有我吃得出來她不知不覺煮進粥裡的心思,或甜或苦,每一碗都不一樣,卻只有我知道……」衛尋英搖著頭,竟是苦笑。「我反覆想,什麼叫知心人?只有她能輕易拆了我的面具,教我不得不服;她的喜樂哀怒只有我嘗得出,叫她泫然淚下,這--算不算就是知心人?」
韓雍聽得呆了,扇子「啪」地一聲掉落在地上。
不要吧?他不要他完美的大哥為了那個毫不起眼的蒼白丫頭沉淪哪!跟大哥身上散發出來的煦煦柔光比起來,她黯然失色到幾乎讓人看不見!太高攀了吧?就算是大哥現在低訴著那遲來的衷情告白的模樣,溫柔淒美到絕頂,看得他心都跟著痛了--他還是不想接受這個事實啊!
「你可知道,我把我娘留給我的蝴蝶扣送給了她。」
「什麼?」韓雍剛撿起的扇子像是不想待在他手裡,活蹦亂跳地又落了地!「蝴蝴蝴蝴……蝴蝶扣?你的家傳信物?」
「跟十年前一樣,我送給她後,她一消失就是十個年頭;這一次,她又會消失多久?」還是……永遠不再回來?
即使韓雍捎來流光的死訊時是那麼樣地倉卒突然,令他半信半疑,可是他心裡總有一股很深的懼怕,就如同當年陝西鬧饑荒,從此斷了流光的音訊後,不知持續了多少個夜晚,他總是夢見她餓死在路邊的殘骨--
「大哥,你不會是在說那個賣粥的--」哎呀,連忙嚥住了話,差點洩露了他和李子遙跟小南當年一起偷窺又偷聽的秘密。
「她不知道蝴蝶扣的意義,傻傻地收下了,可是我知道啊。」忘記是第幾次了,每當他想起流光慢吞吞的傻樣兒,他臉上從不耐煩的火冒三丈,到無可奈何的認命,到後來……卻是多了些許容忍的溫柔。「給了我兩次的機會,我兩次都決定把它掛在她脖子上,好像只有她才配得上那蝴蝶扣一樣。你說,我是不是很奇怪……」抬起了臉,衛尋英臉上有著韓雍從沒見過的神情--是柔情、是真心、是不願相信。「無親無依、孑然一身的日子,我過膩了。尋尋覓覓,十年來我只等她一個,難道老天連這點幸福都不肯留給我?」
「大哥,再怎麼說咱們也是義結金蘭過的,你說你無親無依未免太傷小弟我的心了。」韓雍把扇子一收,相當委屈地哭訴。
衛尋英抬頭看天,桃花眼裡卻無往常的光彩,徒留一片空蕩的灰白。
「末完成的事還有好多,你敢跟我說你不再回來?你真的敢……」自言自語的,他站起身,再度捲起袖子,不放棄地繼續拍著朱紅大門:「我還沒--告訴你蝴蝶扣的意義!告訴你我的心意!還沒……還沒幫你放寬心、讓你重新喜歡上我!而你--還沒給我個交代,竟敢違背願嫁我為妻的誓約!」喊得聲音已經沙啞,拍得手已麻木無知覺,衛尋英的拳頭從門板上滑落。「枉費我還在努力守候,你竟敢違背!我說過我一定等你的,你怎能這樣……」
圍觀的人群愈聚愈多,從一開始的議論紛紛聽到鴉雀無聲。大家看呆了,聽傻了。一個男人的淒苦告白哪,多麼令人心酸?尤其當這個男人頭上頂著蘇杭第一美男子、宛在軒衛當家的光環時,更是淒美到令人動容……
不只是那些婆婆媽媽、小姐姑娘們開始頻頻拭淚,連韓雍也不太爭氣地眼眶一紅、鼻子一酸!他拉住了衛尋英的手,阻止他繼續摧殘他修長完美的十指。「大?哥,別這樣……人死不能復生。就算二哥肯出來了又怎麼樣?」
「人死也要見屍,難道李子遙仗著自己的爹是個官,殺人就不用償命?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他怎能無法無天?」衛尋英握住韓雍肩頭,忿忿不平。「三弟,我要告官!我要告李子遙強擄民女、謀財害命!」
「告官?這--萬萬不可啊,大哥!」韓雍沒想到事情鬧到如此大的地步,衛尋英認真的眼神嚇到他了。「再怎麼說咱們三兄弟家裡也都是世交,不但咱們三人的爹結拜為義兄弟,連你、我和二哥也都正式斬雞頭、燒黃紙,義結金蘭過的!你當真要告二哥,這李伯父臉上怎麼過得去?」
「除非李子遙能把流光毫髮無傷地交出來,否則殺人滅口是事實,豈能容於大明律法?即使是親兄弟我也要大義滅親!」
「且慢且慢!大哥,你太衝動了,一衝動就會誤事的。就算你真的上衙門告他,你以為那些小地方官兒敢動南安郡王府的爺一根寒毛?」
「你幫不幫我?你爹是錦田伯,也是官,他若能幫我,我就不信李子遙這混帳能逍遙法外!」
「我爹?呃--我爹啊……」韓雍面有難色,支支吾吾半天。
「衛當家,沒用的!」圍觀的一個老叟出了聲,臉上淨是不屑的表情。「你沒聽說過什麼叫做『官官相護』嗎?只要是官,哼!都是一個鼻孔出氣,同流合污的。你想告一個,他們反倒聯合起來逼死你!」
「是啊,衛當家您雖然有財有望,可是畢竟只是個商,怎麼鬥得了官呢?」手裡抓著只活雞的大娘附和著老叟的話,很同情地向衛尋英說道:「算了吧,衛當家,白費力氣的,何必自討苦吃。」
圍觀群眾不少人點頭同意,附和的聲音嗡嗡作響,聽得韓雍尷尬萬分。「喂,你們別胡說,官--官也有好的嘛!瞧你們說的那麼黑暗。」
「若是如此,那你幫他啊。」不知哪個女子的聲音冒出來,帶點諷刺的建議。
衛尋英看向韓雍,後者滿臉通紅,小聲囁嚅著:「大哥,你這不是為難我嗎?我爹和南安郡王關係如此密切,你要我怎麼……」
衛尋英聽了,轉過頭,眼神黯淡下去。
民鬥不了商,商贏不了官,這個道理……他今天終於明白了。
就在衛尋英打算離去,自己上衙門告狀時,緊閉著的朱紅大門卻忽然被推開,正是李子遙與一干親衛。
「我還在想大哥能有多少耐性呢,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放棄走人了?」
衛尋英回頭,冷冷地質問李子遙。「你對流光做了什麼?快把她交出來!」
「做了什麼?三弟不是告訴你了嗎?那個死丫頭在我兩個手下的摧殘下,恐怕已經香消玉殞了。」
衛尋英心中忿怒不已,韓雍想攔都攔不住,他已不顧一切地街上前去!但李子遙身邊的親衛像座鐵牆似的擋在李子遙面前,縱然衛尋英懂點功夫,也抵不過他們的阻擋。兩個侍衛架住了衛尋英,圍觀的人潮眼見情勢不對,紛紛鳥獸散去。
「二哥,你這是幹嘛?」韓雍緊張兮兮的,滿頭大汗。他們兩個雖然常有爭執,但李子遙從來不曾以自己的貴族身份壓迫衛尋英。「有話慢慢說嘛你們!」
「李子遙!你欺人太甚!流光不願意背棄宛在軒,你竟就狠心下手殺害?」
「殺害?那丫頭死了沒,我不知道,這得問我手下。不過大哥,你知道嗎?我發現那丫頭有個很有趣的地方,就是--她非常的怕男人啊。」李子遙笑得鳳眼上揚,邪氣四溢。「我在想她是不是曾經給人染指過,所以才那麼怕男人。沒想到大哥你的癖好比小弟我更獨特,專門喜歡破鞋?」
「李子遙!你嘴巴放乾淨點,不要信口胡說、毀人清白!」
「毀她清白?這事兒我還不願意親力親為呢,我還有點眼光。吳勇、吳謀!」李子遙喚來了他們倆,先是因為看見他們滿臉的鞭痕而稍愣了一下。「你們--你們說,後來怎麼處置那丫頭?可享了一頓快活?」
吳勇和吳謀心虛地互望了眼,本想瞞天過海,又怕將來東窗事發更不好交代,索性據實以告。「回爺兒,她--逃了。」
逃了?衛尋英聽了一愣:「她沒死?逃了?」
李子遙沒如願看到衛尋英心碎的樣子,相當不高興。「我不是要你們降服她嗎?怎麼給逃了?」
「回爺兒,本來是要成功了,沒想到樹林裡忽然出現一個武功高強的女子,硬是把她給救走了,您瞧啊,屬下臉上跟身上的鞭痕都是她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