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臉--」流光忽然奮力大喊了一聲,像是好不容易在衛尋英連珠炮似的怒吼問找到了發言的空隙。她伸長手指著他倒豎的劍眉,眼角瞥見站在一旁的僕人們這時都睜大了驚愕的眼盯著自己,她臉兒微暈,降低了音量,緩緩道:「現在這樣--不是好多了嗎?」
「什麼?」衛尋英莫名其妙,伸手摸摸自己的臉。「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是說,像現在這樣,要生氣,就生氣。」流光盯著衛尋英那張臭臉,靠近他幾步,踮起腳尖,伸手輕輕壓平他眉間的皺褶。「要開心,就開心。不要像剛剛那樣。」
剛剛那樣?剛剛哪樣啊?衛尋英還錯愕著額間那抹涼涼的觸感,卻又發現她的手指移到了他的唇邊,拉住唇角,形成一個扭曲的笑容。
「好虛假。」流光緩緩下了註解。
衛尋英聞言愣住,腦筋還來不及思考,卻又見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立刻往後倒退好幾步遠,驚慌得差點跌倒,剛剛觸碰他的手在衣眼上用力抹了幾下,抬頭看他的眼裡有著慌張與自責。
真好笑,是她自己忽然靠他那麼近的,幹什麼又自己嚇自己似的逃跑?衛尋英想笑,卻又因為看到她不斷在衣眼上抹手的舉動而感到不悅。幹嘛?需要這麼嫌惡他的氣味嗎?他被偷摸,他才是吃虧的一方,他都沒嫌她了!
園子裡一干僕人因為衛尋英剛才那場怒吼,都戰戰兢兢地站在原地不敢動,眼見衛尋英和任流光此時各據一方,氣氛沉默得很,應該是戰火停歇了吧?
「那個--」在其他僕役的眼神示意下,雲娘只好挺身而出化解眼前的尷尬場面。「少爺,早飯都涼了,還是快請任姑娘去飯廳用飯吧?」
衛尋英這才想起還有一頓被冷落許久的早飯被擺在飯廳,遲遲乏人問津。
「都是你,拖拖拉拉的,害我差點忘記我是來催你去吃早飯的。」說完他一甩袖就往飯廳走去,走沒幾步,又回頭瞪向還呆站在原地的任流光。「喂,還不快點跟上來,難道你在等我扛你過去嗎?」
任流光聽了眉頭一皺,和他兩兩相瞪半晌,才聽話地隨他舉步前進。於是衛尋英與任流光兩人就這樣維持著十步遠的距離,拖車般一前一後地離開了走廊。
目送主子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眾僕役們大噓了口氣,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真不簡單啊。」
「是啊,少爺很久沒發這麼大脾氣了。」
「我本來以為只有小李爺跟韓爺才有能耐讓少爺原形畢露,原來任姑娘也可以輕易讓少爺火冒三丈,她真不是普通角色!』
「可是她竟然敢當著少爺的面說少爺虛假,還吃少爺豆腐!我--」
「好啦!你忿忿不平什麼?快去掃你的地去!」有些年邁的王老總管不知何時出現,推了那個有點激動過頭的男僕一把,解散了議論紛紛的眾僕。「去去!都回去幹活,還有空閒聊啊!」
雲娘歎了聲。「王總管,你剛剛有沒看見,少爺發火,而且是大火呢!這幾年來少爺為了宛在軒修身養性,把以前那火爆脾氣全藏了起來,除了偶爾小李爺跟韓爺造訪時會看見少爺發火,不過也都只是小火。剛剛可不一樣,任姑娘也沒做什麼,少爺竟然就發起熊熊大火來。王總管,您服侍少爺比較久,知不知道這任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唉,我若是知道就好了。」王總管捻著白花的須,老臉上卻出現了笑意。「不過肯定是對少爺很重要、很親近的人,才有辦法讓少爺在她面前原形畢露啊。」
雲娘不禁苦笑。「這算是好事嗎?」
「算是吧,我看少爺這幾年來,也裝得夠辛苦了。」十幾年的主僕情份,近乎親人。王老總管始終把這個小少爺當作兒子在看,從小看到大,還會不清楚他在想什麼?少爺的努力跟辛苦他全看在眼裡,對於宛在軒如今這樣輝煌的成績,他是又讚賞、卻又疼惜。「這包袱啊,不知還得扛多久,也該有個能讓少爺放下面具、抒發真性情的人出現,好替少爺分憂解愁了。」
雲娘聽著,像是聽懂了王老總管的言外之音。她點頭微笑:「我也是這麼想,只是這項重責大任,我想小李爺跟韓爺可能無法勝任。真不知道老爺當初叫少爺跟那兩個擾人精義結金蘭用意何在?簡直是段孽緣。」
「那兩個寶貝爺啊,別把宛在軒搞得天翻地覆就好,還敢奢求他們?」
「就是!與其靠那兩個傢伙,還不如替少爺找個紅顏知己比較實在。女人是解語花嘛,況且少爺年紀也不小了,常常紅顏知己一不小心就會變成枕邊人的,這麼一來有了知心,又有嬌妻,豈不兩全?」
「呵呵,所以我說雲娘你啊,還不快替少爺終身幸福多用點心,若是遇見適合少爺的好姑娘,千萬替少爺把她留住哪!有的時候機會是千載難逢的,錯過就難再尋嘍。」
「瞧您說的,好像在說媒。」雲娘笑著。「放心,這媒人婆我是當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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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雍坐在宛在軒二樓靠窗的雅座,一邊優閒地揮扇,一邊看向白石橋頭那條排得長長的人龍。「大哥,我本來以為宛在軒的生意已經好到不能更好了,今日一見這大排長龍的景象啊,我才知道我錯了!」
衛尋英輕啜一口菊花茶,熟悉的淡淡香氣沁人心脾,有安撫心緒的作用。這是他私自拜託流光替他煮的,只是幾兩甘草、桔梗,配著幾朵新鮮菊花作底煮成的菊花茶,跟宛在軒茶櫃上高擺著的龍井、鐵觀音等名茶相比,當然是遜色太多了!只是名茶有名茶的嬌貴,這菊花茶倒也平易近人得教人喝了就舒服。
也許是童年記憶在作祟,就跟那天喝到流光煮的粥一樣,他對這熟悉的味道真是懷念無比,感動至極!只覺得所謂人間美味不過就是如此吧……
本來還擔心自己的偏好不一定一樣能教他人感動,可是從這幾日來那些為了吃一碗流光煮的粥而在宛在軒外大排長龍的人潮來看,他真的是多心了,流光煲粥的手藝確實是絕頂!
「知道錯就好,不過三弟,你這五日來天天在宛在軒從早坐到晚,平均每天點十碗免錢的粥來吃,你也知道,咱們既是兄弟,作大哥的怎麼好意思收你的錢?只是你整日在這兒白吃白喝也就算了,你有家不回,非要跟著我回衛府睡客房,已經睡了五天,這我就實在不懂了。」衛尋英朝用完餐正要離去的幾個老主顧微笑頷首,招手喚來小二收拾桌上堆得搖搖欲墜的杯碗。
韓雍略顯尷尬地咳兩聲,順手端起桌上的茶盅。「欸,我只是想說呢--」
「慢著!」衛尋英手一伸,將韓雍的手從茶碗上拍開。「不准喝我的茶。」
「哎呀,大哥你真是小器……」賴皮的娃娃臉瞥見某人暖春般溫柔的笑臉開始變陰,連忙識相地把剛才的話全吞回去。他笑嘻嘻地靠近衛尋英,慇勤地揮扇。「咳!我是想說呢,反正我實在沒辦法一天不吃她煮的絕世好粥,何必還要天天家裡、宛在軒的兩頭跑?住大哥你這兒多好,離宛在軒又近,我又可以順便多跟大哥培養感情、照顧大哥生活起居,免得你又只顧工作,忘了顧身子。」
「賢弟言重了,不過這好像是為人妻的責任吧?」衛尋英涼涼的語氣毫不留情地潑熄韓雍的熱情。「況且閣不是堂堂錦田伯的寶貝獨生子,我可受不了令堂三天兩頭來我家尋子。」
韓雍一聽到娘親又來尋他,娃娃臉一紅,更顯稚氣。「唉,不是跟她報備過了嗎?幹嘛還三天兩頭地來煩我,真是……」
「令堂那麼疼愛你,你還是早點回家吧。」再讓他白吃白喝白住下去還得了!
「唉唉,再說,再說吧!」他別的功夫沒有,就是知道怎麼阿諛奉承、死皮賴臉。「大哥,湯粥總是填不飽肚子,尤其是好粥更教人忍不住要多吃幾碗--再來碗羅漢齋粥吧?」
衛尋英瞪他,但仍然替他喚來了小二。
「呵呵,我就知道大哥還是很疼愛我這個三弟的……啊,別瞪,別瞪哪,可惜了你這張……」
衛尋英沒再繼續聽,他分了神在注意廚房裡那個隱約可見的白色身影。
為了流光怕人近身,他吩咐所有夥計,只要是流光週遭十步遠的距離以內,誰也不准靠近。因為這個命令,讓擁擠忙碌的大廚房內形成了一種奇景,大夥兒儘管亂哄哄地忙得不可開交,流光身邊卻好像有一圈光影罩住她,護著她不受驚嚇,讓她安靜緩慢地熬煮湯粥。
流光的動作一樣慢吞吞的,可是廚房門口夥計們來來往往,不停端著熱騰騰的湯粥上桌。他不禁懷疑裡面是不是有三、四個任流光在煮粥?她的好粥受歡迎的程度遠超出意料,如今一天平均得滿足一百多張客人的嘴,她一個人肯定在廚房裡忙得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