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不到……」
輕喟一聲,她將房裡僅有的一張椅子拖到了牆角,瞧了瞧懸在空中的屋樑,又一聲輕喟,一臉認命的掏出懷裡一匹自百花樓帶出來的花布。
原是想以這布做幾件衣裳,好開始自己另一個人生,沒想到最後竟成了結束自己生命的幫手。
用力一擲,花布穩穩當當的繞過屋樑,她接住另一頭,繞過這頭,打了個結結實實的結,隨後一咬牙,不再遲疑,將脖子架上了花布做成的繩圈中。
留在這裡成為閻鷹的禁臠,光是想像就足以令她全身打顫。到百花樓賣藝是一回事,把自己清白的身子就這麼給了人,又是另一回事,至少她賣藝不賣身,命賤人不賤,否則她也不用趁夜逃離了百花樓,直接接客就是了。
縱使閻鷹曾讓她心中產生一些異樣情愫,但就這麼卑賤的把自己給了他,也絕不是她想要的。
而要她透露義兄流放的地方,又有負義父臨終時的托付。
閻鷹只給了她兩個選擇兩個她做不到的選擇,於是她給了自己第三個選擇。
希望此後閻杜兩家的恩怨能一筆勾消。
只是……
迷迷濛濛、恍恍惚惚之際,閻鷹那張含恨帶怒的臉竟不期然的浮現眼前,伴隨著一個念頭——
如果……這一切沒有發生,義兄沒有殺人,她和閻鷹能在不同的情境下相遇,那她和他是不是就會有不同的發展……
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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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發展出乎他意料,不,該說是她的個性出乎意料。
不出賣身體,也不願意說出杜耀流放的地點,所以選擇了自殺是嗎?
閻鷹看著床上昏迷的人,白皙中透著青紫的臉色說明她方才經歷的事情,而脖子上那一圈如今已然泛紫的瘀痕更是明白道出——這不是演戲,她真的想死!
既然都肯為杜耀賣身青樓,那麼以自己的身體贖罪又有何不可?賣身於他難道比不上賣身於青樓?他有那麼不堪嗎?
在關外,他可是人人搶著獻慇勤,個個試圖巴結逢迎的對象,而她,一個該死的青樓女子,竟然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對他的不屑?
莫非她想為杜耀那個殺人兇手守身?
想著想著,一股怒氣混雜著酸澀衝上腦門,閻鷹幾乎想將自己的手放在床上昏迷的人脖子上,替她完成未完的事。
「哼!一個殺人兇手的幫兇,真要委身於我,我也嫌髒!」
忿忿不平的說著,閻鷹轉身背對她,但思緒仍停留在她身上。
她不過是杜謙之的義女而已不是嗎?
為什麼拼了命的想替杜耀贖罪?
沒有血緣關係的她大可一走了之,何必留下來受他的氣?又何必為了他一時的氣話而自毀生命?
「忠心耿耿,嗯?」閻鷹眼光調回她身上,若有所思的低喃。
一個堂堂男子漢也不見得會如此忠心,而她不過是一個弱女子罷了,竟能如此忠心?
縱使對她的行為不見得讚賞,但對她的忠心程度,閻鷹卻不得不敬佩。
杜家究竟給了她多大的恩惠,讓她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全杜耀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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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燒似的疼痛不斷侵擾她昏沉的腦袋,她掙扎著想張開眼看看自己究竟怎麼了,無奈眼皮有若千斤重,沉沉的壓著,怎麼也抬不起來。
她究竟是怎麼了?
「幸好及時發現,否則再過一會兒,就算救下來,也沒救了。」
救下來?救什麼?他在說她嗎?!
陌生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蹙起秀眉,試著去弄懂這聲音在說什麼。
「她什麼時候會醒來?」
又一個聲音響起,她神智依舊恍惚,卻讓這似曾相識的聲音給嚇了一跳,莫名的覺得心裡頭對這聲音有著特別的感覺,既想遠遠逃離又想緊緊靠近,讓她不由屏住氣息,焦急的等待這聲音再出現。
「這個嘛,由於脖子勒住的時間太久,她可能要花上多一點時間才會清醒,快的話三、五天,慢的話十天、半個月。」
「三、五天?」
他在生氣?為什麼?氣她嗎?
她不安的動動身子。
「莊主,關外情況似乎非常緊急……」
他抬手止住楊霆的話,眉一皺,言簡意賅的下達命令。
「叫所有人準備好,一個時辰後動身回關外。」
回關外?不……不行……
她再次不安的動動身子,縱使昏睡,神情已出現焦急,莫名其妙的覺得應該阻止他回關外。
除了雙眼始終未離開她臉上的閻鷹外,在場眾人皆未看見她的動作。
「莊主,那她呢?」楊霆問,語氣忍不住帶著些許埋怨與憐憫。可憐的小姑娘,不要遇見莊主就沒事了。
「你很關心她?」閻鷹淡淡問著,眼睛依舊注視床上的她,注意到她又不安的動動身子時,一雙眼不禁瞇了起來。
「我……」楊霆支吾著。
閻鷹轉頭睨他一眼,立刻讓他閉上嘴,一聲不吭。
「還不去?」閻鷹轉回頭。
「我……我馬上去。」楊霆猶豫的看一眼床上人,立刻往房門走去。
「等一下。」
閻鷹出乎意外的開口,讓在場幾人,包括床上的她都嚇了一跳。
「莊主?」依言停住,卻遲遲等不到閻鷹開口,楊霆不由開口催促。
「準備一頂軟轎,我要帶她走。」
閻鷹一字一字說完,不意外見到床上的她身子明顯一顫,莫測高深的笑容浮上嘴角。
雖還未決定如何對待她,但也不可能如此輕易放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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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眾人忙著準備回關外的東西時,一個身影悄悄走到了後院,四下張望,確定無人瞧見他在做什麼後,才自懷裡揣出一隻鴿子,揚手將它拋向空中。
乍然恢復自由,鴿子猛然踢動雙腳,這才讓人看清楚鴿子右腳上赫然繫著白色的布條,隨即鴿子舞動翅膀,往西飛了去。
他凝視鴿子的身影,漸高漸遠,直到終於看不見,回過身來,望向眾人忙碌的前院,一瞬間臉上閃過痛苦。
他背叛了……
「啟程了!啟程了!」
前院突然傳來大叫,打斷他的思緒。
他連忙雙手抹過臉,整理好自己的心境,隨即一臉平靜的走回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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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晃震盪的感覺終於將柳依顏搖出了昏睡的夢境。
「醒了?」婢女小綠瞟她一眼,隨即又埋首手中的刺繡。
「呀……呀……」你是誰?
柳依顏一開口,便覺喉頭傳來火燒似的疼痛。
「大夫說,你的脖子吊太久了,所以傷到喉嚨,會有好一陣子沒辦法說話,你最好多休息。」
簡單解釋過後,小綠就不再出聲。
雖然她是莊主買來專門伺候這個病姑娘的女婢,但這幾天下來,她也多多少少自傭人間的閒談瞭解到,這個病姑娘不是什麼重要人物,相反的,她還是莊主的仇人,而莊主帶她回關外不過是想嚴刑逼問,好讓她供出其他共犯的下落。
既然如此,她也無須對這個病姑娘太好,省得惹上麻煩。
傷到喉嚨?
柳依顏伸手撫向脖子,昏沉沉的腦子花了片刻才想起發生了什麼事,也想起了半夢半醒之中,似乎聽見了閻鷹說要帶她回關外。
這麼說,她現在就是在往關外的馬車上了?
「呀……呀……」柳依顏忍不住想問。他難道真的打算將她帶回關外嚴刑拷打?
「什麼?」小綠不耐的放下手中刺繡。「你這個樣子還說什麼?誰聽的懂啊?」
看來她很不受歡迎,沒人會給她好臉色。
柳依顏苦笑了下,不再試圖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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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了?」
閻鷹拍拍身下的馬兒,雙眼直視著前方遠處,漫不經心的問著身旁的楊霆。
「是,聽婢女說她醒來好一會兒了,也咿咿呀呀的說了些話,不過沒人聽的懂,可能是在問我們要去哪兒吧。」「是嗎?」閻鷹揚起一個莫測高深的微笑,突然岔開話題。「我要你辦的事情辦好了嗎?」
「好了。我找人重新整修了老夫人的墓,也請了一個人專門負責打掃閻氏墓地,給了他五十兩,要他每天上香,逢初一、十五或是節日,則另外準備些祭品。」
「你辦的很好。」閻鷹點頭讚許,凝視前方的雙眼不禁泛起哀傷。身為人子的他,不能為母親送終,實屬不該,而如今又得迫於無奈將母親留在這裡,無法日日祭拜,只望母親地下有知,能原諒他這個不孝子。
「可是,莊主……」略一遲疑,楊霆還是開口問出心中疑惑。「您為什麼不把老夫人的墓遷到關外去呢?這樣您也好照顧。」
閻鷹沉默良久,久到楊霆以為莊主不會回答了,才聽見閻鷹低低回答。
「我娘說過,如果有一天她走了,要我把她和爹一起葬在閻氏墓地,她等這一天等很久了。」
從十年前爹過世後,娘就在等這一天了,所以三年前他到關外去的時候,娘說什麼也不願意跟著,因為她希望能守在爹的身邊,為的就是等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