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鷹回頭看著義父,暗黑眼瞳沒了先前的恨意,反倒閃著遲疑。
怎麼說,眼前這老人都是在他性命垂危之時,救了他的人,說實話只怕會傷了他的心。
「你就直說吧。」柳仲強歎口氣。
「她將自己賣身青樓三年,五百兩。」
「賣身青樓!」柳仲強如遭重擊,踉蹌退了幾步。
他柳仲強的女兒賣身青樓?
縱使沒有功名,縱使身為一身銅臭的藥商,可他畢竟也是出身書香世家,相當注重門風,誰料到如今他的女兒竟然賣身青樓?
可悲啊,可悲!
柳仲強老淚縱橫。
若非當年那場家變,他們又怎會父女分離,又怎會讓顏兒淪落青樓?
「義父……」閻鷹不忍的看著老人遭受打擊的模樣,卻找不到話來安慰老人。
「賣身青樓?」柳仲強語音破碎。「為了一個男人,她竟將自己賣身青樓?什麼樣的男人值得她這麼做?」
什麼樣的男人值得她這麼做?
閻鷹何嘗不曾問過自己這個問題,然而只換來心頭苦澀的感覺,卻沒有答案。
「她愛那個男人嗎?」柳仲強突然揪住閻鷹衣裳問到。
「我不知道。」閻鷹試著淡然回答,卻嘗到自己嘴裡苦澀的酸意。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願面對……
「鷹兒,」柳仲強突然目光炯然望著他。「你喜歡上顏兒了?」
「我沒有!」閻鷹否認的太快,卻給人一種心虛的感覺。
「是嗎?」柳仲強若有所思的笑開了。
三年來與鷹兒朝夕相處,還不瞭解他嗎?
如果這麼輕易就讓他騙過了,那也枉費自己身為他的義父三年了。
閻鷹別過頭去,不願面對義父那似乎能看穿他內心深處真正想法的眼光。
他不可能愛上柳依顏,絕不可能!
他或許心疼她中毒的痛苦,或許也關心她的安危,但那都只是因為那個黑衣蒙面人原本打算對付的人是他,而她只是為了來警告他才會被砍上這一刀。
不論對她有任何感覺,純粹都只是愧疚而起的。
對,只是因為愧疚!他不可能對殺母仇人的義妹有任何感情!
不可能的!
只是………在他這般努力說服自己的同時,心頭竟冒出一個不同的聲音。
如果說是救命恩人的女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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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圍牆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
「鏗!鏗!鏗!」
三更天了,照理說,這時候除了巡邏的守衛外,莊裡所有人應該都在熟睡中,然而卻有一個身影偷偷摸摸的溜進後院。
他看看四下無人,便自懷裡揣出一樣雪白的東西,原來是一隻鴿子。
鴿子一陣掙扎,發出啪啪兩聲,還咕咕叫了下,他嚇得立刻緊緊捉住它,趴倒在地。
四周依舊一片安靜,似乎沒有人聽見方纔的聲音。
他吁了口氣,緩緩起身,這次注意到不讓手裡的鴿子發出聲音,這才又自懷裡掏出一張紙,小心翼翼的繫上它的腳踝。
又四下望了望,確定沒人,他這才放開手。
「我說啊,誰會想到莊主這次帶回來的姑娘竟然是柳老爺的女兒?」
突然響起的談話聲嚇得他倒抽一口氣,連忙四處張望,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可不是嗎?」另一個聲音接著道,同時兩人的腳步聲越來越接近他站的地方。
躲不過了。他一咬牙,硬著頭皮主動往他們走去。
「人生真是難測……」守衛之一突然住嘴,對著他行禮。「吳護衛,您還沒歇息啊?」
「辛苦了。」吳義衝著他們點點頭。「巡邏多用點心。」
「是!」
錯身而過的同時,吳義鬆了口氣,也聽見身後兩位守衛的交談。
「吳護衛真是用心,這麼晚了還來巡視。」
「那可不?否則人家怎麼從守衛升任護衛啊?」
吳義低下頭,加快腳步離開,卻避不開心頭升起的陣陣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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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然沒死?」
有人解了她身上的毒?這怎麼可能?
「紫藥莊何時出現一個懂得解毒的人物?更何況還是十三年前那個傢伙無意間發現的火龍毒?」
他忿忿將手中揉成一團的紙條扔到地上,這舉動驚嚇了另一中握著的鴿子,它不由振翅欲逃。
該死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莫非……那個傢伙沒死?」
他無視鴿子的掙扎,手中力道越來越強勁,鴿子掙扎也越來越激烈,間或發出幾聲驚慌的叫聲,而後曳然倒在他手中,死了。
不,不可能!
他甩掉手中已死的鴿子屍體,努力安慰著自己。
當年他殺了那個傢伙的女人後,也砍了那個傢伙一刀,深可見骨,血流如注,他絕對不可能活下來!
在紫藥莊裡的一定另有他人!
絕對不可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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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兒,你終於醒來了。」
誰在叫她?
柳依顏張開沉重的眼皮,茫然的思忖著。
這聲音蒼老有勁,卻帶著哽咽,似乎非常激動,隱隱約約彷彿在哪兒聽過,但是她卻想不起來。
只覺得應該不是義父的聲音,因為這聲音比義父的沙啞多了。
「顏兒,」一張放大的老人臉孔突然出現在她眼前,迭聲問道:「傷口還疼嗎?身體會不會還覺得燙?」
「你,是誰?」柳依顏愣愣的反問。
她到了什麼地方?這人又是誰?為什麼一臉關心焦急?閻鷹人又到哪裡去了?
「閻鷹呢?」思及此,柳依顏立刻問,一雙眼不住的四下搜尋。
「顏兒,」柳仲強再次湊到她眼前。「我是你爹啊!」
「閻鷹呢?」柳依顏仍怔怔的呢喃,似乎沒聽見他的話。
「顏兒!」柳仲強低喝一聲,雙手捧住她的臉頰,硬是要她仔細聽進自己所說的話。「我是你爹!」
「爹?」柳依顏嚇得倒抽一口氣,猛然坐起身,退到床角。「我沒有爹。」
她自七歲就是孤兒了,如今怎會突然冒出一個爹?
她在做夢,她一定在做夢!
但是自從被義父收留後,她還斷斷續續做了一年的夢,夢見爹娘來接她回去,但之後就不曾再做過這樣的夢了,怎會在這時候又做起這樣的夢?
莫非她毒發身亡了?還是毒性太強,讓她產生幻覺了?
「不,你沒死,顏兒。」柳仲強又往前一步。「你也不是在做夢,這是事實,我真的是你的爹,你和你娘長的是一模一樣,而且你的右肩上也還有當年我帶你出門時,你不小心被樹枝劃到的舊傷痕。」
「我沒有爹。」柳依顏搖著頭再次重複。
「顏兒,相信我,我真的是你爹。」
「你真的是我爹?」柳依顏望著他臉上真真切切的焦急,心裡頭突然慌了,不假思索的嚷嚷。「閻鷹呢?我要見閻鷹!我要見閻鷹!」
「閻鷹?」柳仲強一愣。「你要見閻鷹?」
「我要見他!」柳依顏堅持著。
她一定要見閻鷹,只有親耳聽見閻鷹證實這件事,她才願意接受,才肯相信這是事實!
柳仲強望著她堅決的臉色,突然輕輕歎口氣,心裡頭有種既酸又甜的感覺。
沒想到他這個做爹的,想認女兒,還得別人來證實,可見女兒心中對閻鷹的信任與依賴。
看來女兒對閻鷹用情也不淺,雖然目前閻鷹似乎不願面對自己的感覺,但是很快的,女兒就成了別人的了。
唉!才找到女兒,沒想到沒多久又要成為別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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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是我爹?」
閻鷹望著那雙閃著信賴與害怕的眼眸,幾乎想出言安慰,但他硬是隨意點個頭,便立刻轉開頭,不去看她。
「真的是……」柳依顏低喃,垂下視線瞪著自己微微發抖的雙手。
她真的有爹?一直自認孤兒,也硬是要自己斷了任何想念親人的念頭,如今卻冒出了個爹?
她該怎麼辦?
曾經思思唸唸十幾年,希望這一幕真的發生,為何到了真正發生的時候,她卻覺得心裡頭沒有喜悅,只有害怕呢?
喉頭翻起酸酸的哽咽,她咬緊牙,硬是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好想好想躲到別人懷裡大哭一場,讓他替自己處理這一切,讓他替自己問出心中互了十幾年的疑問——為什麼不要她?為什麼要遺棄她?
但是……
她自低垂的眼臉下偷瞄了眼一臉冷漠的閻鷹,心頭酸楚更濃了。
明明告訴自己他們之間不可能,明明要自己別再對他用情,但是到了這種時刻,她心裡還是希望閻鷹能安慰她,能張開雙手擁住她,讓她在他懷裡大哭一場。
「顏兒,這下你該相信了吧?」柳仲強問,張開雙手想將女兒擁入懷。「我真的是你爹啊。」
但他失望了,柳依顏不止沒有如他所願的衝入他懷中,反而閃躲到閻鷹身後。
「顏兒……」
「我……」柳依顏囁嚅著,雙手不自覺扭絞起閻鷹的衣角,淚珠兒掛上了眼睫毛,眼看就要落下。
為什麼閻鷹不說些什麼?為什麼他不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