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衝著我來的啊,我還以為這五年銷聲匿跡的時光,足夠讓江湖忘了我。"他淡淡開口,不帶絲毫感情。"不告訴我是誰支使你們來的嗎?"
盜匪打了個寒顫,雙唇開合半晌,沒有回答──
"住手!"皇甫少泱閃電般點住他們軟麻穴,卻是晚了一步;伸手硬撬開他們的牙關,一抹腥臭氣息衝鼻而來,他一蹙眉,知是服毒自盡無疑。
"究竟是誰呢?居然能夠養出這樣的死士……"望著乎度陷入黝暗的夜空,他緩緩宣告道:"無論你是誰,你都應該後悔,後悔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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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尉遲楠訂製博古架的是揚州城新近崛起的商賈。出身貧寒的他在經商有成後,就想打進高門大姓的圈子提升自個兒的層次,於是大興土木,耗資鉅萬,蓋了座極其精緻的山水園林。
對小時曾隨父兄出入宮廷,見識過皇家的尊貴奢華的尉遲楠來說,這江南園林的秀逸風情令她耳目一新,一路上興味津津的聽著管家口沫橫飛的解說,緩步穿過一處處事台水榭,往排雲閣所在地而去。
園林深處,一人再一次展讀短箋,再一次確認收到的命令無誤;
不過是個無知村婦,要宰、要奸隨便派人擄來便是,這麼大費周章又是何必呢?
他瞬間摒去閃過腦海的疑惑,專注於如何達成主子的期望,畢竟"質疑"不是他的責任,服從才是。
"替我回稟王爺,就說我明白王爺的意思。"
背後的信使聞言略微欠身為禮後,與來時同樣輕巧的離去,而他一次也不曾回頭,只是凝望著遠處正往排雲閣方向行去,逐漸消失在奇石假山後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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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漢子還來不及掙扎就已被點住睡穴,咚地一聲軟癱在地。
"警戒心真低,真是無趣。"皇甫少泱慢條斯理的跨出陰影處。"本還以為是什麼藝高膽大的人物,竟敢將矛頭指到我身上,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紙糊草包。"
他嘴上不屑對方的本事稀鬆平常,一雙手卻仔仔細細的搜查著,找尋任何可以告訴他幕後主使者為誰的線索。
那夜的江上遇襲並不是偶發事件,青白煙火更不是一般江湖仇殺會用上的傢伙,更別提他已許久不涉入江湖恩怨,平日又行蹤無定,要逮到機會堵他還真不容易……這些事情分散來看沒半點特異之處,但同時出現的話就只代表了一件事──
陷阱,針對他而布下的陷阱。
"是這個嗎?"搜索良久後,他打量手中從漢子的行李中搜到的木匣,謹慎的揭開盒蓋,露出一封標著"揚州"字樣的信箋。
揚州……這地名勾起他的回憶,將他的表情軟化成一片繞指柔。
拆開信箋,展讀內文,紙上只有幾個字:
雕師已達,依令行事。
異樣感猝然浮現,恐懼的種子瞬間在心田抽出芽。
雕師……揚州雕師何其多,尉遲姑娘只是個不醒目的小巧匠,這信函指的不可能是她,不可能。
他的理智這麼說,心底的恐慌卻是極其鮮明,連江上遇襲的那次都沒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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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姑娘,這博古架真是件不可多得的傑作啊。"巧作坊的吳先生背著雙手,連連點頭,從一刻鐘前誇讚到現在。
化名"木南"的尉遲楠手持砂紙,奮力的打磨著博古架,嘴裡忙著回禮,"哪裡哪裡,是材料好,作工只要不離譜,看起來也就很像回事了。"
"再謙虛就嫌虛偽了,木姑娘。"吳先生是揚州城老一輩工匠中的佼佼者,經手過的工藝品不計其數,自然練就一副好眼力。"年輕人虛懷若谷是好事,但也不必過分自謙。"
"是是是,您老的心意我很明白。"她咯咯笑著,揮掉架上木屑,終於完成這座紫檀雕花博古架。但見它的雕花細膩生動,好似剛從花壇剪下插上,木料打磨得光滑,清晰的木紋襯著滑潤的觸感,起了畫龍點睛的作用,而紫檀本身的厚重質地讓這一切顯得雅致貴氣。
"真是巧奪天工啊!"吳先生已經找不到話來形容,只好重頭再來一遍。
尉遲楠卻只是如釋重負的笑,再加上一點似有若無的領悟。關於雕刻,她好像已經摸到了什麼,就只差那臨門一腳,所有不可解處就全都明白了。
午後的陽光輕暖,薰人欲醉,坐在這小小的院子裡,聞著木料本身的香氣,聽著老者的嗡嗡絮叨,恍惚中竟有種重返故園的感覺,令她無比懷念,無比心醉。
要是皇甫少泱在這裡就好了……突然間,她憶起他溫暖的懷抱,思念著埋首在他懷中、被他當作珍稀之物對待的那一刻。
"你現在究竟在哪兒呢?"撫著精心離成的博古架,她的思緒不受約束的飛翔,上天下海追尋著那白衣青年的身影。
"木姑娘,請問博古架做好了嗎?"
尉遲楠一睜眼,那名見腆少年不知何時來到她跟前,身後跟著幾名僕役。
"你們來得還真準時。"她忍不住嘀咕一聲,望著即將離開她視線的博古架,即使早有準備,心裡還是有些不捨。
但生意就是生意,可容不得人反悔。
她站起身,指揮僕役們將博古架的個個套件安放在車上,依約前往排雲閣,打算親手將博古架組裝好,再上漆,也好讓這樁買賣有個完美的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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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不知何時藏住了臉,排雲閣顯得有些暗沉。
但尉遲楠不在乎,只顧看著那座連日來害她費了好多心力的博古架與這排雲閣究竟有多麼相稱,多麼的互為增色。
"爺,就是這姑娘……"
少年略顯興奮的嗓音迴盪在廳裡,引得她回頭一望。喔,原來這"老爺"竟是如此年輕,三十開外的年紀,對照他在揚州闖下的功業,真可謂英雄出少年。
她跟著吳先生欠身為禮,靜靜退到一旁等著富商將博古架細細看過後,再來打賞。
"吳先生,看來你是後繼有人了。"
富商的笑容淡漠,隱約透著一股敷衍的味道,令尉遲楠心頭很不是滋味,連帶覺得這誇獎像隔夜餿飯般,令人倒胃,但吳先生一臉與有榮焉,感激涕零的神情教她只得硬生生憋住脾氣。
"哪裡哪裡,是木姑娘才華洋溢,手巧心細,老漢可沾不上半點功勞……"
聽著旁人說個不完的應酬話,尉遲楠垂下眉眼,在心頭描摹著地上花磚的圖樣,無聊得發慌……
"木姑娘,這機會可是千載難逢啊。"吳先生推推她肩膀,驚醒神遊太虛的她。"還不快謝謝古老爺。"
尉遲楠眼睛眨呀眨,根本接不上話。千載難逢?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啊,只能笑得萬分尷尬。
"那就這樣,一言為定。"富商似沒注意到她的手足無措,又或許他注意到了,只是不放在心上。"明日一早出發,走水路──"
"出發?去哪啊?"她硬著頭皮發問,不想害自己被賣了都還一臉莫名其妙。
"木姑娘,你是被這好消息嚇傻了嗎?"吳先生暗地拉拉她的袖子,幫著解說:"咱們要到京城去,幫古老爺的京城老家重新裝修、改頭換面啊。"
什麼?她趕忙搖頭推卻,"我不要。"
"什麼不要,能否揚名天下就看這麼一著啦。"吳先生瞪大了眼,拔高的嗓音刺耳難聽,讓她一瞬間覺得這人……之前對她的種種好意其實也不是全無私心……
不悅的一斂眉,尉遲楠還要再說句推辭的話,吳先生已自命為她的代表,跟古老爺商量起京城老家的裝修事宜,將惱得一肚子火沒處發的她踢到角落涼快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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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的走不了,那就暗著來吧。
夜闌人靜時,趁著眾人都已睡下,尉遲楠悄悄推開門,躡手躡腳的步出廂房。
笑話,她才剛離開京城,這下子又要回去作啥?那裡又沒人等著她。
獨自一人漫步在迴廊上,賞著池裡隨夜風搖曳的荷花,那副優閒模樣完全不像在逃亡──是的,逃亡,這就是她打算用以擺脫古老爺、吳先生的方法。
"真是無妄之災啊,誰曉得接了筆生意後,竟要生出這麼個大麻煩。"她搖搖頭,咂著嘴,下定決心日後再也不蹚這種渾水。
"木姑娘,天晚了,你該回房安歇了。"方拐了個彎,一名僕役就守在廊下,客氣而強硬的請她順著來路走回去。
這是閻羅殿上嗎?居然這樣來得去不得。
她一挑眉,壓了一整天的火氣終於發作,"我就是要走,請你讓路。"
僕役卻是文風不動,"木姑娘還是請回吧,不然小的可要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