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春喜一聽,馬上低哼了一聲。「土包子,這裡連藍府的百分之一都比不上你就這麼大驚小怪,等回到藍府後不就嚇死了。」
「藍府?」她困惑地皺起眉。
「就是爺的家啦!」春喜粗聲粗氣地回答,卻掩不住聲音裡的絲絲得意,誇張地描述著:「在那裡像這樣的小屋,都是給丫頭們住的,主子們住的屋子可不得了了,比這壯觀、氣派個幾千幾萬倍,走進藍府,要是沒有人帶著,不迷路才怪!」
「真的有這種地方?」雖然艱苦的生活讓她早熟不少,但是,充其量不過二八年華,看見驚奇的事物讓她一反謹慎的態度,好奇不已。
「廢話,難道你以為我在說謊嗎?」聶小舞的反問讓春喜跳腳,臉霎時漲得通紅。「在我們那兒誰不知道爺的名字?誰不知道藍府的位置?除非那個人是剛出生的小娃娃!」
「那……」
聶小舞張著嘴還想繼續說,卻被春喜打斷了,「好了、好了,別問了,快進去把自己洗乾淨,瞧瞧你這副德行,爺會說出那樣的話還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被他一提,聶小舞瞬間沉靜下來,重新意識到自己到這兒來的經過。的確,她也不懂,那樣一個體面的公子爺要她做什麼?
見她又呆住,春喜忍不住出手推推她。「進去!」
被動地往前挪了兩步,聶小舞突然回頭,輕輕的笑了。「謝謝你。」
從來沒有人願意和她說話,也沒有人會回答她的問題,除了他口中非凡的爺外,就只有他了。
看著她的笑容,春喜的臉一下子熱了起來。見鬼了,他無端端臉紅個什麼勁兒?她可是一個骯髒的乞丐婆呀!
不想探究自己的心理,春喜用力推她一把,將門大力關上。
「把自己洗乾淨點兒,別讓爺回來還看到你那副鬼樣子!」隔著門春喜大吼著。「別妄想使壞呀,我會在這兒守著的。」
他多餘的補上一句,似乎這樣就能區隔開他倆「天壤之別」的身份,殊不知,愛捉弄人的命運羅盤一旦啟動,出人意料的故事也就跟著開始了……
☆ ☆ ☆
站在冒著白煙的大木桶前,聶小舞著實愣了好一會兒,才搞清楚春喜話裡的意思。
他要她在這兒洗澡?
她遲疑地看了看屋內高級的擺設,以及地上乾淨的毛毯。在這兒洗澡把屋子弄濕了怎麼辦?
熱水的蒸氣讓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白色的輕紗,浪漫而不真實,她遲疑地向前一步,試探著把手伸進水裡,溫度適中的水流立即包圍著她的肌膚,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想出去再問問春喜,是不是她真的可以在這兒洗澡,但是,清澈而飄著淡淡花香的熱水不斷誘惑著她,讓她不自覺地緩緩褪下自己的衣裳。
慢慢抬起腿踏進桶裡,舒服的感覺讓她低歎了一聲,閉了閉眼,她矮下身子,將整個身子埋進水裡。
乍然接觸熱水,手肘處傳來陣陣刺痛,聶小舞皺著眉看了看,才發現剛剛那一跤跌得不輕,除了擦傷外,雪白的肌膚更是瘀青了一大片。用手掬起清水,她咬牙清洗著傷口,好一會兒刺痛感才漸漸麻痺。
有多久不曾真正泡在水裡好好洗個澡了?她放鬆自己,往後倚在桶邊。
身在這個人情涼薄的社會,生活已屬不易,更何況身為女子,更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艱苦,每個人都想在她身上佔點兒便宜,只因為他們是無依無靠的一群。
看到他們全身髒兮兮的,大家總會以為他們又髒又懶,連最基本的清潔都做不好,其實並不是他們不願意,而是有太多太多的因素造成,撇開物質上的匱乏不說,最可怕的還是人。
小的時候不懂事,每天她還會天真的跑到隱蔽的小溪邊洗澡,年紀漸長,當她發現有些人的眼睛老是不懷好意跟著她轉,甚至有意無意的碰碰她的手時,她開始退縮了,每天只敢打桶水躲在茅坑裡擦擦身子,甚至將黑炭灰塗在臉上來醜化自己,除非真的受不了了,才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摸黑到二里外的小河邊,忍受沁涼的洗滌,曾幾何時有過這麼奢華的享受呀?
用手捧起浮在水面上的玫瑰花瓣兒,她輕輕吹玩著。
雖然從小廟裡的師父就告訴她人要懂得知足,唯有好好把握住自己擁有的,才能進而創造出自己想要的,她一直把這番話奉為圭臬,但是,現在經驗著她從來不曾享受過的安逸舒適,她也不免有些迷惘了。
她和弟妹在廟口蹲一輩子真的會有這麼一天嗎?今天是她運氣好,換作其他弟妹呢?他們的命運又會是如何?
腦袋瓜裡有一瞬間迷惘,讓聶小舞輕輕歎了口氣。
難道真是上天注定了各種命運,有人銜著金湯匙出生,而有些人天生菜籽命?
搖搖頭晃去腦袋瓜裡亂七八糟的思緒,聶小舞將頭沉進水裡,任油亮烏黑的秀髮飄散在水面。
罷了,不想了,難得有這麼好的機會洗個澡,不好好享受一番豈不是對不住自己?
抬起頭來,炭灰燼拭的臉蛋兒美得出奇,挺秀的鼻子、菱狀的紅唇,配上那一雙靈動剔透的明眸,整個人散發出絕塵的氣息。
她甩甩頭恣意揮灑著水珠兒,突然發現浴桶前有一面偌大的銅鏡。她好笑的看著被長髮纏繞著的自己,頭上還有幾片花瓣,那模樣說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她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模樣像極玩瘋了的野丫頭,若是讓其他弟妹見了,恐怕沒人認得出她。
沉下身子,她慢慢梳理著自有記憶以來便不曾修剪過的長髮,等到她發覺時,才猛然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小聲的哼著歌兒,完全撤下了心防……
☆ ☆ ☆
端坐在桌前,藍雋皓瞥了一眼桌上豐盛的晚膳,平聲問道:「人呢?」
剛剛他在市集上又繞了好一會兒,挑了一匹溫馴的母馬,順便沉澱紊亂的心緒。
「爺,還在房裡。」春喜一邊張羅碗筷,一邊答道。
「嗯?」挑挑眉,藍雋皓看著他。
「我讓人準備了一件乾淨的衣服,叫她把身子洗乾淨。」
「嗯。」
低應了一聲,藍雋皓便不再說話,倒是春喜邊擺碗筷邊偷覷他。
「男子漢大丈夫有話就大聲說出來,偷偷摸摸的像什麼樣子?」藍雋皓像是背後長了眼睛般,在春喜不知第幾次偷瞄他時出聲喝道。
被捉個正著,春喜心一驚差點兒弄翻了碗筷。深吸了口氣壓壓驚,他索性站到藍雋皓身側。「爺,我不懂。」
挑眉看看他,藍雋皓不語。
「你帶那個乞丐婆回來做什麼?她要同我們一起回去嗎?」
乞丐婆?
藍雋皓微蹙起眉頭,發現自己一點兒都不喜歡聽到別人加諸在她身上的這個代號。
沒有發現他瞇起的眼裡閃爍著危險的訊號,春喜一古腦兒地問出心裡的疑惑:「府裡也不缺丫頭呀,我們帶著她怎麼趕路呀?瞧她又髒又笨的樣子,一定會拖累我們回府的行程的。」
他一個勁兒的嘀嘀咕咕,完全沒有發現藍雋皓愈見陰沉的表情。
「這似乎不是你應該擔心的事吧?」藍雋皓低語。
聽見他冷絕的聲音,春喜才猛然發覺自己闖禍了,頭一低,便誠惶誠恐的主動打著自己的腮幫子。
「對不起,爺,春喜大膽逾矩了,請爺原諒春喜……」他抖著聲音連聲說著,只求主子大人大量,別計較他無心犯的錯。
「夠了!」低喝一聲,藍雋皓瞪著他,「我餓了。」
他風馬牛不相干的突然冒出一句,不熟悉的人鐵定摸不著他的思緒,但是,聞言春喜卻樂得跳了起來。
爺就是這麼體貼人,知道他會鑽牛角尖,便找了另一件事讓他釋懷。飛快衝到桌前將每一道菜的湯蓋掀開,他慇勤地說:「爺,今天有蔥爆牛肉、白玉銀耳、翡翠白菜、冬瓜盅,都是你愛吃的呢!」
點點頭,藍雋皓在飄著花瓣兒的水盆裡淨了手。
「去叫她出來。」
「呃……好!」
不敢多言,春喜回應了一聲便往裡頭的房間跑去。
待春喜跑開,藍雋皓緩緩伸手托住下巴。
春喜問得沒錯,他要她做什麼?他也不知道,不過,直覺告訴他——
留下她、留下她……
☆ ☆ ☆
叩、叩、叩!
「喂,你好了沒呀?」春喜站在門外,掄著拳頭扯開喉嚨喊道:「快一點,爺回來了!」
女人就是女人,天生愛蘑菇。
春喜心裡雖然犯嘀咕,但可不敢怠慢,因為,無論她的身份為何,這一次可是爺吩咐他來叫人的。
站了一會兒見裡頭無聲無息,他再度大喊:「呃……你到底洗好了沒?爺要見你!」
真麻煩,剛剛忘了問她叫什麼名字!
迷迷糊糊中好像聽到敲門的聲音,聶小舞緩緩睜開眼睛,剎那間有點兒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只覺陣陣涼意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