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妮子恁地用心,才幾日工夫便摸清了他的喜惡,完全替代了春喜原本的工作,了不起。
聶小舞彎著腰靜靜地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醒來的跡象,才慢慢站直身子。
這幾天從菊兒口中她知道了不少事情,也聽菊兒加油添醋說了許多老夫人和爺之間的嫌隙,讓她每每看到爺便心疼不已。那晚他激狂、脆弱、矛盾的吼聲一直迴盪在她耳邊,久久不滅。
她是見過老夫人的,很漂亮的一個婦人,彎彎的黛眉、挺秀的巧鼻,看得出年輕時的風華絕代,可惜,她冷淡的目光隔絕了別人和她親近的意願,她緊抿著的嘴角透露著令人害怕的嚴厲。
即使過了這麼些天,她還是清楚的記得和老夫人見面時心中不由自主升起的顫抖。那天,老夫人高高在上地坐在大廳的翠玉瑤椅上,身旁圍了好些個伺候的丫頭,不可一世地睥睨著她,低沉的嗓音和爺有些相似,冷淡、簡潔,卻更添了絲陰狠。老夫人仔細地問了她的名字、她的身世,爾後,便不發一語的盯著她,瞧得她頭皮發麻、手腳發軟。
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個當丫頭的都得被這麼盤查,如果是,她真慶幸自己以前沒有那個機會。
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聶小舞愣愣地看著藍雋皓的睡顏發呆,待另一陣風又吹落了好些張紙,她才霍然回神。
輕喊一聲糟,她手忙腳亂的撿起被吹皺了的紙張,仔細撫平後用青龍紙鎮壓住,見藍雋皓微微動了動,她趕忙又走回他身側。
沒醒?
瞧他連在睡夢中都不自覺地眉峰微蹙,聶小舞忍不住有些心疼。
要管理這麼大一間宅院想必不容易吧,想以前她光是煩惱十一個弟弟妹妹的吃、穿,每天就忙得焦頭爛額,更何況他呢?春喜以前告訴她的話一點兒都沒有誇張,這藍府上上下下的人口加起來就有百餘人,光香香的白米飯一天就要吃掉好幾斤,更甭提還有其他商行裡的夥計、管事。肩上擔著這麼多人的生計,難怪他幾乎天天秉燭工作,非到三更半夜絕不休息,有好幾天她都是一邊端著燭台、一邊打瞌睡,爺還忙得不亦樂乎便看不過的讓她先去睡了。
站在窗邊,涼風吹得她忍不住抖了一下,她看看窗子,又看看好似睡得不甚安穩的藍雋皓。
這兒的氣候和四季如春的家鄉果真是天壤之別,原該略帶點浪漫憂愁的秋風,吹在身上冷颼颼的,一點兒都沒幻想空間;抿抿嘴,她打量著窗外四落的黃葉。爺穿得這般單薄,準是太冷了才睡不安穩。
她困難地踮起腳尖,伸長手臂試圖越過藍雋皓關上窗子。
原木雕花的大窗厚實笨重,她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將之合上。
閉著眼睛的藍雋皓清楚地感覺到她短促的輕喘,她暖暖的呼息吹拂著他,甚至有幾縷頑皮的髮絲溜到他臉上,他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繃緊肌肉。
對她的感覺一直都是特別的,或許是她的善良,或許是她的純真,讓他不自禁地注意她。
滿意的放鬆身子,聶小舞看了看,發現一旁的椅子上掛著一件薄衣,她輕盈的將之拿起,想幫藍雋皓蓋件衣裳,卻又怕自己粗手粗腳驚醒他,矛盾的心情讓她不知所措地呆站著。
這是她第二次這麼靠近著看他了,上次在他懷中哭醒,發脹的腦袋根本容不下任何念頭,之後,一來礙於兩人身份的懸殊,二來因為女孩兒的害羞、矜持,她自然不可能好好看看他,現下,沉睡中的他褪去了讓她卻步的尊貴力量,她的視線不自主地膠著在他臉上。
墨般濃密的劍眉,勾勒出他的英挺;筆直的鼻樑,顯現出他的正直;緊緊抿起的嘴角,透露著他的堅毅;緊閉的眼簾下,藏著一雙寶石般發亮的瞳眸,斂起他的睿智、仁慈……
他真是她見過最好看、最高貴的一個人了,雖然他總是板著臉,但是聽過他的故事後,她知道這只是他用來保護自己的方式。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迫使他封閉起自己真實的感覺,但即使如此,他的善良依舊,從他對待下人的態度來看,不難理解為什麼府裡每個人都對他死心塌地,就連她自己,也無法控制的臣服在他的魅力之下不是嗎?
她不曉得遇上他、跟著他到這兒來是幸或不幸,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如果再讓她選擇一次,她相信自己還是會這麼做的,無關她的理想、無關弟妹的幸福,就只因為他!
她並非遲鈍之人,自然感覺到這些日子以來兩人之間隱隱約約的暗潮洶湧,她變得太過期待天亮,只因將會有一整日可以和他相處。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有這樣的在乎是不應該的,但是,她情不自禁呀!他隨便一句話、一個凝睇,都能攝去她的魂魄。
這就是愛嗎?
她不解地輕輕歎了一口氣。
如果這就是愛,那麼,注定自己這一生要為情所苦囉!
失神地看著藍雋皓,她逕自沉浸在自個兒的思緒中,絲毫沒有發現他悄然睜開的鷹眸,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即使不曾在意自己的容貌,但是,看慣了女人看到他時發花癡的模樣,他實在不習慣有人對著他歎氣。
不解地看著她半掩的星眸,藍雋皓沉聲問道:
「為什麼歎氣?」
低沉的嗓音讓她驀然回神,睜開眼,聶小舞不期然地望進他黑潭似的眼眸,芳心一震,不由自主地退了一大步。
她驚駭地掩著胸口喘氣,不明白他究竟問了什麼。「爺……」
他什麼時候醒的,怎麼自己一點兒都沒有察覺?
慢慢坐直身子,藍雋皓逕自伸手取過她手中的外衣披上,固執地再次問道:
「為什麼歎氣?」
他不明白她剛剛在想些什麼,但是,他明白自己該死的不喜歡看到她眼中的迷惘,她在煩惱些什麼?
真確地聽進他的問話,聶小舞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他聽到了?那麼,這表示他醒來好一陣子鴃H
憶及自己剛剛還不知羞的淨瞧著他,她的腦子霎時糊成一片。搖搖頭,她避重就輕地低喃:「爺,該用膳了。」
多羞人哪,她要怎麼告訴他自己剛剛滿腦子都想著他呢?
碎步走到門邊端來餐盤,見原本冒著白煙的熱湯涼了,她像是獲得什麼特赦般鬆了口氣,快快說道:「爺,飯菜都涼了,你請稍候,我到廚房換一份新的……」
「不用麻煩了。」看出她的心思,藍雋皓揮揮手,緩緩站了起來,伸了伸懶腰。「擺上吧。」
膽小鬼,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他遲早有辦法問出一切的。
信步走到桌邊坐下,他瞄她一眼。「一起用。」
這是新習慣,否則依她那副溫吞性子,待他用完膳、收拾好殘餚,廚房恐怕只剩下些冷飯冷菜了。
溫馴地依言坐下,她端起面前堆得半天高的飯碗,努力的吃著。
藍雋皓不喜歡浪費食物,所以,每次她都得努力嚥下對她而言過多的飯菜,雖然有時脹得難過,但是幾日下來,她的身上已經長了不少肉,豐腴些的臉頰看來精神多了。
「喏,喝完才准離開。」見她不顧形象的猛吃,藍雋皓既覺得有趣,又怕她不小心噎著了,遂伸手將百年雪參慢火熬成的雞湯推到她面前。
「嗯?」嘴裡塞著滿滿的食物,聶小舞錯愕的抬頭看他,見擺在自己面前的高級湯品,嚇得坐直身體,含糊著聲音輕喊:「不……不行……」
「東西吞下去再說話。」輕聲嚇阻她的蠢動,藍雋皓在心裡低歎了一口氣。
他的原意是想讓她順順喉,要是因此害她噎著,豈不弄巧成拙?
快速嚥下口中的食物,聶小舞喘了一口氣,急急忙忙地說道:「爺,不成的,這幾日你夜夜挑燈,這雞湯是特地熬來幫你補補身子的,怎能讓我喝了呢?」
她剛剛才聽廚娘說,這雪參一支就值千兩,才熬得出一小鍋湯,千叮嚀萬吩咐她要看著爺喝下,這麼貴重的湯品讓她喝了豈不浪費!
看著她著急的模樣,藍雋皓不用想也知道她在想什麼,他冷嗤一聲,不屑一顧地說:「補什麼?沒病沒痛的,我最討厭藥味了。」
「可……」原來爺討厭藥的味道,聶小舞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要不,我請廚房再加些蔬果重熬可好?」
「不用了!」藍雋皓一口回絕她的提議,「看你一身排骨,全身上下加起來沒幾兩肉,還是你喝吧。」
「這……」瞧他一臉堅持,聶小舞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爺,這湯恁地貴重,小舞受不起呀!」
他待她已經夠好了,每日山珍海味、吃飽穿暖的,她哪敢再受這麼貴重的賞賜呀!堅決地搖搖頭,她說道:「要不,我端去給老夫人或梅小姐好嗎?」
這是她唯一想到有資格喝這碗湯品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