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孟歡孤單地站在偌大的喜堂當中,即使面覆紅帕,她仍舊可以感覺到觀禮眾人的異樣注視。
的確,只有新娘子的婚禮史無前例,難怪前來觀禮的賓客會訝異,雖然礙於商府的聲望沒人敢大膽詢問,但是,背地裡恐怕是會傳出不少八卦了吧?
「一拜天地--」
司儀的聲音稍稍拉回孟歡飄遠的思緒,她緩緩的轉身,朝門外福了福身。
「二拜高堂--」
接著,她又緩緩地轉回身,朝前方的商老爺、商夫人福了福身。
「夫妻交拜--」
繁雜的儀式終於進行到尾聲,孟歡側過身子,朝著身旁空蕩蕩的位置行禮,心裡不禁地泛起一絲悲哀。
中逸哥哥怕是不中意她吧?否則,怎會連自己的大喜之日都缺席呢?
孟歡慢慢地挺起身子,她下意識地挺直背脊,刻意忽視耳邊傳來的竊竊私語。
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事就是嫁對郎,只要能得到夫君的真心,富貴貧賤並不是那麼重要,今日這種場面大抵是身為女人最大的羞辱吧?尚未過門便擺明了得不到丈夫的寵愛。如果自己早點兒知道今日會面對這種場面,是否還有勇氣出嫁?
極力忍住在眼眶中打轉多時的淚水,她僵硬的轉身面對上位,等待著解脫。
「送入洞房--」
本該是充滿喜氣的字詞,此時卻顯得極度諷刺。
第一章
孟歡穿著一身素白衣裳,她白著一張臉,神色淒楚的跪在靈堂前,無助的凝視著堂上的兩張畫像,纖纖小手無意識地將金紙丟進面前的火盆中。
今日爹娘就要出歿了,過多的悲傷早已讓她流不出淚來,她不懂為何好好一個家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到現在她還不願相信爹娘已離她而去,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孟歡眨了眨酸澀的瞳眸,看著面前跳躍的火光迅速地吞噬了她為爹娘準備的盤纏。
窮其一生,她怕是忘不了這個痛徹心扉的傷了,其實她早隱約嗅出家中異樣的氣氛,只是她萬萬想不到情況已如此糟糕,最後還逼得爹娘以這種屈辱的方式來擺脫一切,他們倒好,走了了無牽掛;但是留下她孤單一人怎麼辦?和其他大家閨秀一樣,從小她被教導著謹守女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活了十八個年頭,她踏出家門的次數屈指可數,除了彈琴刺繡外,她根本是個生活白癡,少了丫頭的伺候,她恐怕連吃飯都會成問題,往後的日子她該怎麼過呢?
正所謂「窮人沒親戚」,這幾年家道中落,以前往來頻繁的伯叔輩已鮮少走動,就連爹娘出殯的日子,偌大的靈堂還是冷冷清清的,沒有幾個人前來拈香。
孟府大宅依舊壯碩,其實它早就成為一個空殼子了,不少院落任其荒廢,家丁與丫頭走的走、辭的辭,消息稍微靈通點的都知道孟家的風光不再,只有街坊鄰居們還津津樂道著孟府前三代的事跡。
孟歡輕歎一聲,她將手中剩餘的紙錢一古腦兒地丟進火裡,無奈的垂下手。
是那些名不副實的流言將爹爹害死的吧?
從小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教他如何能忍受孟府不再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富豪之家?他明明知道家裡的狀況已經不允許他繼續擺闊,但是為了那可笑的面子,他仍執意維持以前的排場,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不但將原本就不豐厚的家產敗光,還不曉得在外頭欠了多少債務呢!
突地,唸經聲戛然而止,孟歡迷惘的抬起頭,一個經細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小姐,時辰到了。」
孟欲抬眼看了下身旁的冬雪,她已無力再去糾正她的稱呼了。
小姐?多麼諷刺的稱呼呀,一個身無長物的弱女子不讓人當作累贅就不錯了,她何德何能還承受得起這樣尊貴的稱呼!只不過這幾日的折磨已讓她心力交瘁,她實在沒有力氣再去和善良體貼的冬雪爭辯這問題。
這幾日為了爹娘的後事,她可說是嘗盡了人間冷暖,她從沒想過人性是那麼的自私,雪上加霜的功夫一流;以往那些在孟府白吃白喝的食客,一聽到爹娘自殺的消息後,個個都擺出了極端嫌惡的面孔,不是用言語揶揄她孤苦無依,就是遠遠的看到她上門就關起大門,甚至還有人想染指她的身子,這一切一切都是她不曾經歷過的。為了爹娘的身後事她還得咬緊牙忍受這些屈辱,要不是孟伯一家人好心留下來幫忙打點,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孟歡斂下眼簾,她顫巍巍地起身,但是雙腿卻因跪坐太久而傳來陣陣酸麻,身子一個不穩,便往一旁摔去。
「小姐,小心!」
冬雪機伶地扶住她,幸虧她平日做慣粗活兒,儘管身材不高,力氣倒是挺大的,才不至於讓小姐跌倒。
冬雪用腳勾來一張椅子,她體貼的要孟歡坐下。
「小姐,歇一會兒吧,你的臉色很糟。」
看著孟欲雖然慘白卻掩不住美麗的姣好臉蛋,冬雪的眼裡儘是擔憂。
從小爹爹就告訴她孟府對他們的恩惠比天高、似海深,因此從她懂事以來,照顧小姐就成了她唯一該做的事情,現下情況雖然有些改變,但是看到和她一起成長的小姐這副虛弱的模樣,她實在不忍心呀!
孟歡搖搖頭,拒絕了她的好意,她虛弱卻堅定地說:「我沒關係,別誤了時辰才好。」
這是她能為爹娘所做的最後一件事了,沒有道理還沒有完成就要休息。
見她執拗的堅持,冬雪心急的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著急地說道:「可是,你的身子不好,加上這幾天不吃不睡的,我怕你的身子吃不消呀!」
她很清楚小姐的身體狀況,經過這幾日的折磨可不要惹出病來了。
聞言,孟歡仍十分堅持的說:「我沒事的,這丁點兒時間我還撐得住,你別擔心。」
她輕輕推開冬雪的扶持,吃力地穩住自己的身子,才一會兒工夫-額際已冒出涔涔冷汗。
「小姐--」
她幾乎快要急出淚來了,無奈小姐的固執也是出了名的。
只見孟歡搖搖晃晃的走到娃前,依著師父的指示上香、跪拜,捧著爹娘的靈位走出大門,朝著孟家祖墳的方向前進。
一路上,她僵著臉緩步前進,聽不見圍觀者的指指點點,也看不見向來貪戀的風景,只覺得--好冷。
寒風襲上她只著薄衫的身子,讓她忍不住直打哆嗦,不知過了多久,才到了孟家祖墳。
孟歡放下沉重的牌位,她神情木然地看著爹娘的棺木沒入泥堆中,乾涸的雙眼突然發熱起來,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她幾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忽地一陣狂風襲來,金黃色的冥紙滿天飛揚。
在眾人的呼聲中,她緩緩閉上眼睛。
好冷、好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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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剛剛泛白,熙熙攘攘的人潮已將街道擠得水洩不通,顯得路旁一幢有著朱紅色大門的豪華宅邸冷清淒涼。
孟歡緩緩睜開眼睛,她神情茫然的看著頂上的樑柱,過了好一會兒,才真正清醒過來。
天亮了嗎?
她眨眨迷濛的雙眼,輕歎了一口氣。
唉,如果可以,她多希望可以選擇不用起床來面對這一切,只不過上天似乎沒有聽到她的祈求;每天,太陽一樣升起,人們一樣忙碌,閒言閒語也一樣會傳進她的耳中。
她真的不明白他們怎麼可以這樣殘忍?
爹娘都已經為他們的過錯賠上寶貴的性命了,眾人何苦不讓死者安息呢?她可以把他們無理的漫罵當作耳邊風,可是,聽到爹爹蒙上敗家子的封號讓她心裡難過極了,其實爹爹的個性根本就不適合經商,他太瀟灑、太海派了,會把家產敗光不全是他的錯呀!
她緩緩起身,優雅的下床,慢慢走到梳妝前,看著銅鏡裡的自己發呆。
有多久沒有好好看看自己了?從爹娘過世到現在,轉眼問已經個把月了,雖然她大病了一場,但是她沒想到自己竟會改變這麼多。
原本就不強壯的身體顯得更加瘦弱,衣裳鬆垮垮地披掛在身上,身子彷彿風一吹就會倒地似的,巴掌大的鵝蛋臉除了烏溜溜的大眼睛外,了無生氣,瘦削的兩頰、不再豈潤的紅唇,看來是那樣的怵目驚心,令孟歡打了個冷顫,沒有多想便伸手拉來一旁的絲巾蒙住鏡面。
活了十八個年頭,她還沒見過這般狼狽的自己,真的好醜!
孟歡深吸一口氣,隨手抓了把梳子整理披肩的長髮後,便朝外走去。
或許是春天漸漸到來的原因,久未整理的花園竟也冒出些許新芽,粉紅色的花瓣兒隨著微風柔柔的緩擺著,別有一番風情。
要是以前,這些不起眼的花兒多半會被爹爹當作雜草野花,命人通通除去,他向來喜歡艷麗大方的花朵,最好還是高貴的品種,好向眾人展示他的雅興及財富;但是,今日看來,這些不起眼的小花比名蘭牡丹順眼多了,少了炫目的外表,可旺盛的生命力更令人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