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裡拉著一隻秋田犬,晏然認得那是靳爺爺養的,他幹嘛?溜狗?
那只秋田犬是認識晏然的,一看見晏然就熱情地想來找她,止羽一鬆手,那狗就朝晏然奔來。晏然摸了摸它的頭,怕馬路上危險,從地上拾起了它的拉繩,晏然不知是拉著它還是被它拉著,走到了止羽面前。
他本大剌剌地坐在花台上,長腿一張,一個人就佔據了整個花台,看見晏然過來,立刻收斂地往旁邊挪了挪,空出一個位置。
晏然原來並沒打算坐下,但他都已經把位子騰出來了,再說她走了一大段路,腳也有點酸。
她拉著狗狗,在他旁邊坐下,一聲不吭。
他轉頭看了她好幾次,她卻對他的舉動無動於衷,他終於忍不住開口:
"你怎麼了?心情不好?"
晏然不相信自己的情緒這麼容易被外人看穿,她武裝起來反擊:
"你少亂講,我哪裡讓你看出來心情不好?"
"表面上好像挺正常。"他聳聳肩,一點不像她那麼劍拔弩張。"不知道,我感覺的。"
感覺能那麼準?晏然啐道:"瞎扯。"
他逮到她的小辮子似的,得逞地指著她:"哪,這下肯定能確定你心情不好了,因為你罵人。"
晏然突感到一股衝撞上來的火氣……她努力壓抑下去。"我才不會罵人。"
"你在控制脾氣,"他看著她的鼻子,看著她的眼睛,慢條斯理研究似的。"雖然很想破口大罵,但是你告訴自己不可以不明事理,不可以亂罵人。"
怎麼會這樣?這男人才認識她不久,不僅能看穿她的情緒,竟然連她的習性他都這麼熟悉,她在他面前是透明人嗎?
晏然極不喜歡這樣的感覺,但又不能罵人,只得扭回頭不看他,瞪著自己的鞋子,莫名覺得委屈。
怎麼?她連情緒不好的資格都沒有嗎?已經夠倒楣的了,還要被人家問來問去!
"你看,不可以罵人,所以現在快哭了。"他說得像是頑皮的調笑,但接下來的口吻,可就溫和許多:"別哭、別哭,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晏然本不想理他,但一轉頭看見他那雙關懷的眼神,那誠懇、溫柔、憐恤的眼光,讓她慢慢融化了,她莫名其妙地對著一個莫名其妙的對象,傾吐起來:
"我同事的老婆發神經,跑來罵我說我是她老公的外遇對象,但我不是啊!那個同事結婚前我還算熟,可結婚後就沒什麼聯絡了;晚上去相親,那傢伙居然看上的是我妹妹,不是我……"
她一古腦地把今天的委屈全吐出來,說著說著,那聚集忍耐了太久的眼淚不自主地就掉下來,淚水珠子似的墜落,砸在她的衣服上。
"可憐的晏晏,受委屈了。"他伸出手臂,安慰地摟住她的肩。
此時的晏然正需要一個可依靠的臂膀,更何況他的動作很輕,沒有任何非份的意味,她極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靠在他肩膀上。
"我為什麼這麼倒楣?!我很乖的,"她的口氣帶著淚聲,不平而怨。"又沒有做錯事。那傢伙說我妹比我活潑、比我開朗……可我的個性就是這樣,我也沒辦法啊!而且我今天心情不好……"
他憐惜似地拍拍她,卻仍止不住晏然的委屈。她繼續傾訴:
"我又不是故意要這麼一板一眼的。哪,我們小時候,不是都被教成要聽爸媽、聽老師的話嗎?我做個聽話的好學生,乖乖唸書,也沒有錯啊!畢業以後,做了這個很像公務員的工作,我恪守本份,認真盡責,又有什麼不對?做人不就是有一定的準則?在學校的時候守校規,長大之後注意社會上成文與不成文的規範,道德的約束,有錯嗎?"
晏然愈說愈激動,倒像是不只為了今天的事不平,而是累積了一定的憂怨,現在一下子全傾倒了。
止羽忍不住又摟了摟她:"別難過,你沒錯。"
可她似乎想找個傾洩的機會,把心中的煩鬱全清空。
"我也不是故意要這樣。反正我心裡頭好像有把無形的尺、規矩的尺,習慣了要提醒我不應該這樣,或者應該那樣,我就是習慣了嘛!"說完,又是一串串淚珠砸下。
那盈盈水霧的眼睛無辜而無助,十分令人心疼,止羽也只能繼續勸慰她:
"沒事,你就是你,沒人能說你不對。"
他的安慰漸漸在她身上起了效用,晏然眨了眨眼睛,心裡忍不住還要怨他,如果不是他,她根本不會答應相親的。
她又怨又歎:"我不應該去相親的。"
"那你為什麼要去相親?"他問。
因為你!晏然臉莫名紅了紅,這樣的答案她說不出口,她改口:
"我快三十了。"
他揚揚眉。"三十又怎樣?"
"女人過了三十歲,就像是颱風剛過的市場,沒什麼可以挑選的菜色……"晏然喃喃道。
這其實是她平日常想的念頭,以致於止羽一問,她很自然地就講出口了,只不過話沒講完,止羽聽見這麼有趣的形容,就已經先笑開了。
他笑的是那麼自然爽朗,讓晏然忍不住想到自己的年紀,想到三十歲之後可能的慘澹,才止住的眼淚不爭氣地又往下墜了。
"不哭、不哭,晏晏乖。"他順勢又摟她入懷。
半倚在他懷裡,迎面而來直入心肺的全是他的味道──男性、薰人欲醉的氣息,倘若換個時間地點,晏然肯定難以自持。然而因為委屈因為怨,她只感覺他那穩定的心跳聲給她一種安定的力量,像個家人,或是可以放心傾吐的朋友,可以依靠的對象,她氾濫的淚水,慢慢停了。
"你好像在哄小狗。"她擤擤鼻子,稍稍推開他,離他遠了一點。
"你也知道?"他笑,那神情十分逗趣。
晏然當他在打趣她,臉色倏地又垮下來。
"別氣。"他笑,沒急著認罪,反而叮囑她:"幫我看一下小狗。"
"幹嘛?"狗的繩練本來就是晏然握著,這會兒他連狗的負責權都要交給她?她皺了皺眉。
他沒回話,逕自過馬路去到對街。對街拐角有幾家商店,因為是斜側面,晏然看不清他走進了哪家店。
主人離開了,小狗開始不安,雖然有晏然陪著,它還是轉來轉去,不時嚶嚶兩聲,晏然只好將全副注意力放在撫慰小狗上,不期然眼前忽然出現一枝向日葵。
她抬起眼,不只看見一枝向日葵,還見到一雙含笑的眼光,止羽的聲音溫和而開朗:
"送你。向日葵,英文是太陽花,從現在開始,你每天都要笑得跟太陽一樣燦爛,知不知道?"
意外的禮物!晏然不由自主地接過花,那花熱情地綻放著,開敞的花瓣彷彿真的正對她笑,她感覺到這花帶給她的活力,也感受到送她花的人對她的用心。
"謝謝!"她由衷說。從他願意聽她傾吐今天的所有委屈,到借她肩膀讓她哭,到現在的這向日葵。
"我有沒有聽錯?"他誇張地拍拍耳朵。"你好像在跟我說謝謝?"
晏然很不解。"為什麼我不可以跟你說謝謝?"
"沒有不可以,不過,"他煞有介事地看著她。"我以為你只會罵我。"
"為什麼我只會罵你?"晏然更不懂了。
"因為我不合你的標準,不是嗎?我不認真工作,年紀又比你小。"他明亮的眼眸盯著她,一點也不閃爍。
晏然弄不清他是開玩笑還是認真,不過不管他是玩笑還是認真,這些話都對她產生了作用,她的心緒開始不穩定地波動起來。
止羽為什麼要在乎她對他的看法?這對他來說有什麼意義?難道他喜歡她?對她有感覺?
晏然不自主地想起剛才她哭倒在他肩上,那時只顧著傾洩委屈的她不曾意亂情迷,但現在她光只是回想起兩人曾經如此親密,就不受控制地心慌意亂了。
她慢慢、慢慢垂下了眼廉,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才是,然而耳邊卻聽見他的聲音好像隔著點距離,那暖寵似的聲音:
"嘿,我們該回家啦……"
是喊她?她悄悄抬眼──
不,是喊小狗,而且他連人帶狗已經離長椅幾步遠了。晏然開始猜測他剛才那幾句曖昧話的認真性,也許只是玩笑。
哎,她怎麼忘了的?她的戀愛守則中最重要的一條:不能自作多情。
她吁了一口氣,像是放鬆了心,卻也有些隱藏的遺憾,她追上他們,甚至越過了他們,一個人先走回家去了。
第四章
晏然不得不覺得她這陣子的確是倒楣的,又或許只有那天特別倒楣,先是被人誤會為外遇的對象,相親又失利。
她不由得想起那回抽的簽,止羽替她解的籤詩,她這年可能前半段都會倒楣,後半段才有好事,如果那簽真的准,那這麼說,她現在正處在噩運裡了?
光想,就讓人渾身都不對勁。
她坐在辦公桌前,忽然覺得光線好像都不見了,她起身將她身邊一扇窗戶上的窗廉拉開,窗外也沒有燦爛陽光,只剩夕陽,晏然看看表,已經快到下班時間。沒錯,又是平靜、沒變化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