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曉得,我會的事可多著。"他大言不慚,半像玩笑半像真。
"我相信。"縈然頗給他面子。忽然想到:"啊,姊,你們公司辦的研習班不是又要開班子嗎?你幫阿羽開個班嘛。啊!你還不曉得他是幹嘛的喔?他是個木偶師,很有趣的!"
木偶師?晏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太瞭解他的工作,布袋戲嗎?不過她倒是明確知道自己的工作權限,她硬板板地說:
"這期研習班的課早就已經決定好,來不及了。"
晏然在一個私人的文化基金會工作,基金會本身有個演出場地,有固定的經費贊助表演團體演出,也定期舉辦藝文研習班,晏然的工作就是研習班的企畫。
"那你們的表演場地呢?幫他安排一場演出嘛。"縈然不死心。"他這次回來是為了兒童藝術季的公演,空餘的時間,可以到你們那裡多演幾場。"
雖然縈然對她姊姊開口是她一廂情願,事先沒知會過他,但看見縈然這麼熱心,他也只得幫腔:
"這也不錯,可以多賺點零用錢。"
晏然還是臉色平平:"演出的工作不是我負責的。"
"哎喲,你別那麼一板一眼行不行?"縈然受不了。"不是你負責,也是你同事管的吧?自己人是幹嘛用的?交代兩聲不就行了?!"
晏然一向循規蹈矩,堅持每件事都照規定來,但做人不外情理法,縈然說的當然也有道理,晏然只得道:
"也得先有資料,才能交上去審核。"
這算幫哪門子忙?縈然忍不住啐:"還要審核?哎,你真是……"
"你姊說的沒錯,"他出來打圓場,制止住縈然。"總要有資料人家才好做事。"他轉向晏然,笑道:"過兩天我把個人資料交給你。"
她朝他點點頭,好像是謝謝他的明理。
"我走了。"她交代了聲,鑽進車裡,將小白車開走了。
望著車子揚塵而去,縈然先是受不了地搖頭歎氣,然後,她把頭轉向他,忽然說:"我姊身材很好吧?"
她出人意料的說詞讓他詫然一笑,卻沒反駁。
"身高一七二,苗條,卻瘦不見骨;玲瓏有致,卻不誇張。"縈然羨慕地歎口氣:"我要有她這樣的身材,早就去做模特兒了。"
這形容倒還中肯,他沒什麼意見。
"她長得也不錯,五官清秀,秀麗的眼睛,纖致的唇,都沒什麼可挑剔。"縈然分析起姊姊的外表。"這樣的長相,如果好好化妝,穿得時髦一點,那肯定連電影明星都比不上!但如果素淨著一張臉,只會穿套裝,那只怕也就像鄰居家的小阿姨,沒人會多加注意。"
他笑了笑,對她的比喻覺得有趣。
"可惜的是,"縈然又歎了口氣,很惋惜似的。"我姊偏偏就比較像小阿姨而不是電影明星,所以她這塊璞玉就靜靜地擺了二十八年,不曉得還會不會繼續擺下去。"
他愣了一下,沒想到晏然已經二十八歲,她看起來倒沒那麼老。
"她的缺點,就是太一板一眼了。"縈然繼續怨歎。"我們小時候不是要背青年守則嗎?我姊這人就有一大堆守則,什麼都有規矩,累死人啦!可是除了這些,她這人真的不錯。"
他笑了,其實他倒不覺得晏然的一板一眼很麻煩,反而還覺得有趣,他很少遇到這樣個性的人。
"我知道你一定交過許多女朋友,比你年紀大的,大概也不稀奇。"縈然頗具寓意地說,"但是像我姊這樣的,沒遇到過吧?"說完之後,還笑看了他一眼。
他大概明白縈然的意思,沒有正面回應,只是語帶玄機地笑了笑:
"是好像沒遇到過。"
他看著地上晏然的小白車留下的印子,回想著晏然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
一個凡事認真,如此一板一眼的女人?滿有趣的,他從沒遇見過,不曉得自己對這樣的女人有沒有吸引力?
想著想著,他又笑了。
第二章
晏然工作的基金會是隸屬於某大財團底下的一個分支機構,辦公室就位在這財團台北總部的大樓裡。表演舞台區域和音響舞台等技術人員的辦公室佔了地下室和一、二樓,三樓是研習班教室和基金會辦公室,高樓層便屬於財團其它機構了。
晏然在三樓的一個辦公區裡擁有寬敞明亮的大座位,並不是她位高權重,而是因為辦公室的空間實在很大,而她這個以研習班為主要業務的部門,並不需要許多人員。
晏然常覺得自己有點像公務員,因為基金會財源穩定、業務單純,許多同事一待就是十幾年,而晏然自己,畢業後也從沒換過工作。
待遇不錯,工作又不忙碌,以致於職員的流動率近乎零,大家每天看來看去都是那些面孔;而關於工作,晏然又早已駕輕就熟,閉著眼睛都可以處理好;就連辦公室,前年重新裝潢後也和原來差不多,只是牆壁變得乾淨了點……
這樣的環境,一切有如一條沒岔口的直線,完全不會走錯,不會出什麼問題,沒有大風大浪,安全、平穩。
但這樣的路,走久了,也難免會覺得無聊吧?
晏然這兩年,總是突如其來就會有這樣的想法。
就像一台固定速度運轉的馬達,在長期使用之後,如果不是變換速度,大概就直接壞掉了。
晏然覺得自己好像正處於這樣的一個階段,而她是要變換速度,還是任它壞掉?
她望著窗外,樓下的中庭花園提供了她賞心悅目的景致,卻沒辦法給她答案。而她的生活準則裡,也沒有哪條能告訴她,當她對生活感到無聊時,能做什麼。
辦公桌上的電話乍響,把晏然拉回了工作上,她熟稔地拿起話筒,機械式地報了基金會的名字。
"我是靳止羽。"一個開朗的聲音。
晏然只愣了兩秒,立刻把這陌生的名字和一個人影結合了起來。她雖然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她知道他姓靳,而且她聽過妹妹喊他阿羽。
"你好。"晏然還是那樣,職業式的刻板聲音。
"我拿個人資料來給你,你方便下來嗎?"他直截了當地說。"我在你公司前面的中庭花園。"
什麼?他來找她?晏然陡地一陣心跳怦怦,很難解釋的感覺。她看看表,快到中午休息時間了。
"好吧,"她應。"你等我。"
她帶上手機和皮包,跟同事打了聲招呼,便下樓到大樓前的花園。在一片粉色花圃前的長椅上,她找到靳止羽。
"中午休息時間,沒吵到你吧?"雖是客氣話,倒也顯得他還算有禮貌。
晏然搖了搖頭,在他身邊坐下,接過他遞來的一個牛皮紙袋。
紙袋很重,晏然本能地打開封口,看見裡頭有一張光碟,大概是他的演出紀錄:一疊節目單和傳單,內容來自世界各國,她非常驚訝他竟然到過那麼多地方演出;她最後看到的是一張他的個人資料,還有這次受邀在兒童藝術季表演的傳單。
他的演出是木偶戲,或者該說是傀儡,一尺左右的人偶,用十幾條絲線操縱,可以傳達出細膩的動作和肢體語言。這技術十分困難,晏然有點意外,她沒想到他看起來年紀輕輕,原來身懷絕技。
晏然知道這樣的偶戲非常有趣,而且國內很少看到,但她還是謹慎地先聲明:
"我會幫你報上去,但是我不保證可以審核過。現在時機不好,送件要贊助的演出團體真的很多。"
"放心,就算不成我也不會怪你。"
他的明理讓晏然感覺輕鬆了許多,她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正打算起身離開,他卻從身旁取出一個紙袋給她:
"對了,我帶了這個給你。"
"什麼?"晏然疑問地打開紙袋,裡頭有一個紙餐盒,一個錫箔紙袋,和一杯飲料。
"你還沒吃午餐吧?"他簡單明瞭道。"這家的沙拉很棒。"
晏然奇怪地看看他,又看看紙袋,忽然之間不太會說話。"幹嘛……帶東西給我?"
"吃飯時間來找你,不太有禮貌,所以要帶點禮物。"他煞有介事地。"我剛巧在這家餐廳吃早餐,覺得口味還不錯,就給你帶一份。"
她打開餐盒,裡頭是一份水果沙拉,錫箔紙袋裡裝的是全麥麵包,杯子裡是蛤蜊湯──高纖、營養,吃了不會發胖,很體貼很細心的一個男人。
她心想一份午餐也算不了什麼,便大方接受了。"謝謝。"
她把盒蓋袋子又照原樣給收了起來,這舉動讓止羽有些奇怪,問:
"你不吃?"
"在這裡吃?"晏然的反應,好像是止羽才奇怪。
"有規定不行?"他睜大眼睛反問。
"沒有。"晏然頓了頓。"只是……怪怪的。"
"有什麼奇怪?"他笑出聲來。"你沒野餐過?"
晏然不想被他笑,連忙應:"當然有,只是那是在……"
"公園?"他機靈地搶走她的話。"風景區?有花有草的地方?這裡也有花有草,哪裡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