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讓晏然更痛恨的是,她竟如此想念止羽!想念他溫柔的呵護;想念他揉亂她頭髮的時候,那種疼惜的愛憐,他樂觀的言語,總能讓她心胸舒坦,破涕為笑……
頂樓的門被打開了,那嗄啞的鐵門聲引得她轉過頭來,有那麼一剎那,她神思恍惚,以為奇跡出現,止羽就將出現在她面前……
不,出現的人不是止羽,但一樣令她驚奇,是左睦驥。
"我去找你,"他走向她。"他們說你在這裡。"
"找我有事?"她揉揉眼睛,雖然沒流下淚,但她的眼眶裡已經有淚水,她用手背順便抹掉了。
"我看到公告了,"他溫和而關懷:"你還好嗎?"
"不好也不行。"晏然苦笑,轉過身去,把手肘靠在欄杆上,藉著風吹乾她眼裡的淚。
"你要轉到總務部?"他站在她旁邊,也一樣靠在欄杆上。
"我申請留在原單位,"她沒轉頭,好像風會把她的話吹給他。"先留職停薪,他們還在商量。"
"應該會答應你吧。"他祈望地。
"難說。"晏然卻不像他那麼樂觀。
"如果他們執意要你去總務部呢?"他看著她。
"我辭職。"晏然簡短道。
"不會吧?"
他的聲音太過驚訝,晏然不由得轉頭看他,那雙眼裡好像有著太多的關心,她有些訝異。
"沒什麼好奇怪的。"她回過頭說。"我在這個基金會也不是多必要的人物,有我沒我沒什麼差。"
"別這麼說。"他篤定地。"你要是不在這裡,絕對不一樣。"
"不至於吧。"晏然淡淡地、懶懶地,經過這些,她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敢有什麼信心了。
"至少我這麼覺得。"他衝口而出。
晏然愣住了,這話可以普通,但也可以曖昧,她不由得望向他,而那雙她不熟悉的眼裡,好像有些令她更不熟悉的什麼。
"你知道,我已經辦了離婚。"他像是鼓起了勇氣,才道出這樣一句開場白。
"嗯。"晏然弄不清楚他的意思,不敢多說什麼。
"我不曉得該怎麼說……"
他似乎難以啟口,但又像是非說不可,他考慮了許久,終於還是開口了:
"其實我剛認識你的時候,就很欣賞你,但我那時候跟我前妻已經有了結婚的打算,所以我從不認為我有資格跟你表示什麼;不過現在,我恢復了單身……"
這……太令人震驚了吧?!晏然簡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她也不敢開口,怕打擾他繼續說下去。
"我希望每天都能見到你,如果可能,我也希望,除了同事之外,我們也能更近一步……"
他一口氣說到這,似乎之前打的草稿已經用完,不曉得能再說什麼了,只得拙拙補了一句: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吧?"
晏然怔怔地點了點頭。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幹什麼……"他訕訕地。"因為你可能離職,所以我……覺得再不說就要太遲了……"
看他說得那麼辛苦,臉都脹紅了,晏然覺得她非得說些什麼鼓勵他一下才行,連忙開口道:"我懂。"
他吁了口氣,彷彿了了一樁心事,或傳達了一項必要的訊息似的,話說完,也就夠了。
"那……我先下去了。"
晏然木木地站在原地,直等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問裡,她才像是恍然夢醒一般,眨眨眼,甩了甩頭。因剛才的那一幕,實在很像一場夢境。
怎麼可能?睦驥對她的印象竟然這麼好,而且還維持了這麼多年?
是訝異,也是受寵若驚。而睦驥這人,看上去斯斯文文,沉著穩健的,沒想到面對愛情竟也如此羞澀。
但她也是這樣的吧。從一開始時的心動、曖昧,羞怯的小小舉動,到慢慢互相認識、熟悉,終至心心相印……
她所認定的愛情規則應該是這樣,而不像某人,忽然從天而降似的掉到人家心裡,又驟雨一般迅速擄獲人心,讓人迷失了方向,不知覺沉入他的愛情漩渦中,等醒來時,才發現自己走錯了路,浪費了心意。
所以,她如果要談感情,對像應該像睦驥這樣,才比較適合她吧?
但是,她和睦驥是否總是不對時機?
如他所說,初識時他已經有了婚約;現在他是單身,但她卻因工作而心神俱疲,又因失敗的愛情而把心弄得千瘡百孔。
她去哪找一個健康、完整的心,來接受他的愛意?
晏然搖搖頭,暫時不去想這些了。
她下樓回到辦公室,才發現主管已經開完會回來,她才剛坐上座位,主管就邀功似地朝她說:
"好啦,都答應你了,留職停薪,三個月。"
說得好像是他給她的某種恩惠似的……晏然歎了口氣。
"我猜,八成是上頭那些人覺得留職停薪這個名詞也不錯,才答應我們的。"跟她同樣命運的女同事湊過來,跟晏然咬耳朵。她顯然去打聽了許多馬路消息?"你看,他們可以去跟媒體說,負責業務的人已經辭職,同單位可能相關的其他人員,也正留職停薪調查中。"
如果照女同事這麼說,那她們不是又蒙受不白之冤了?好像這件弊案她們也有嫌疑似的。
但經過了這一天的是是非非,晏然已經懶得再抗爭了,就留職停薪了吧。
她起身去人事室詢問了辦理方式,拿回來幾張表格填好,主管單位乾脆地蓋了章,留職停薪立刻就算數了。晏然找來一個紙箱,把自己的私人物品稍稍整理了一下。
下班時間到,晏然最後一次打卡下班,暫時她是不會再見到這打卡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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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假了,心情應該是愉快的吧?但這情況不適用於晏然。
本來嘛,被迫休假,誰還開心得起來?
抱著紙箱走出基金會大門,晏然只覺得好累好累,好像這一天把她所有的力氣都花光了似的。她抬頭看了看天空,天空陰沉沉的,一副要下雨的樣子,晏然的心
也沉重沉重地,一點也輕飄下起來。
一步一步走著,她有種感覺,現在也許是她這輩子最慘的時候了吧?她長這麼大,好像還沒有這麼倒楣過,她的運氣,大概不會更差了。
不,她想得太美好了!因為就在大樓的牆邊,她看見止羽正倚牆站著。
等她?
不要吧!
他走向她。"下班了?"
果然。"幹嘛?"
"接你下班。"他簡短地說。
"不必了。"晏然不看他,她現在可沒什麼心情跟他扯。
"你拿這麼多東西,"他眼睛盯住她手上的紙箱。"怎麼坐公車?"
那紙箱是有點重,還有點快滑下去的危機,晏然手臂撐著往上挪了挪,卻不改原意。"我可以叫計程車。"
"叫計程車不如叫我,免費的交通車。"他笑。
換成從前,晏然可能會跟著笑,但現在已大不如從前,她漠然道:
"你別管我。"想越過他,走掉。
他攔在她面前。"為什麼拒人千里之外?"
"好吧,我們把話說清楚。"晏然停住腳步,眼睛越過紙箱子,篤定地看著他。
"先前你對我好,也許是想追我,好吧,那有道理;但現在我不會再理你了,所以你也不必浪費心思對我好了,沒用的。"
他沒生氣,反而露出招牌式的迷人微笑:"你把我說得像個爛人。"
你本來就是!晏然在心裡哼。
他的回答也很絕:"不過不管怎樣,我還是會對你好。"
晏然為之氣結,聲音變得極度不耐:"你就饒了我行不行?"
那煩躁的語氣,止羽一聽就知道有問題;再加上他本來就是因為昨天知道了基金會的弊案,擔心晏然所以才來接她下班,不由得溫和道:
"你生氣了。公司發生了什麼事?"
那柔和的口吻,耐心的眸子,晏然從前每一次都是因為敵不住他那份殷切的關懷,而撤去了心防,把自己的煩惱、憂愁:心底最深處的疑惑,都告訴了他。可這回……
不!晏然硬生生扭開了頭。
"不用你管。"
"說吧。"溫柔的命令語氣。
每回晏然只要不說,他就會用這樣的語氣命令她,每次都是這樣,晏然簡直恨極了他的糾纏不休,更恨自己為什麼對這一切如此熟悉,又如此想念……
"你要聽是不是?"晏然陡地火起,大聲道:"我被弊案牽連,公司要調我去總務部,我不去,就變成留職停薪觀察中,這樣你滿意了吧?!"
她劈哩啪啦地一口氣說完,他卻聽得愣住了。彷彿不相信事情會這麼嚴重似的,他的眼裡充滿了訝異、無法置信,對她真心的關切,和一種疼惜的愛憐;那抹憐惜,無疑地又牽動了晏然此時虛弱的心,她剛揚起的怒氣,速速消失了。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從晏然手上抱走了紙箱,晏然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拒絕,就這麼怔怔地讓他把紙箱抱去。他往前走,她的腳不聽使喚也在後頭跟著,他把紙箱放進了後車廂,她則坐進了前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