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認識一個朋友,是很規矩的那類人,小時候在學校就很乖,不遲到不作弊,老師說上課不要講話她就不跟同學聊天,連傳紙條都不。長大進了社會開始工作,她一樣很乖,公司的原子筆絕對不會"不小心"帶回家用,偶爾去買東西老闆找錯了錢,她不像我們回家暗爽一下了事,而是即使沒時間立刻去還,過了幾天都還會拿著多找的錢去還給老闆。
這樣的人,應該很令人覺得無聊,但實則不然,正因她什麼事都一板一眼,跟我們所謂的"正常"有許多不同,她的想法和作法,反倒讓大家覺得很有趣,她守規矩的事跡,總令我們哭笑不得。於是當我開始寫小說的時候,就一直很想把她移成我書裡的女主角。
以前有句廣告詞:認真的女人最美!不過如果凡事都很認真,那還美不美呢?我希望我還是把她寫得夠美。
去過法國兩次,兩次都在法國鄉下待了一個禮拜,對當地的風光和人,都有深刻的印象。那閒閒散散、不慌不忙的氣氛,不只表現在週遭的環境裡,也表現在人的行為上。諸如去車站買張車票,應該是分秒必爭的事,結果買票的人排隊掛了長長一條,賣票的人也依舊"優閒"地賣他的票,沒有人罵賣票的動作慢,也沒有人抱怨怎麼排這麼久,我想是買票賣票的人大家都習慣了,或者生性如此,慢慢來,反正短程的可以用購票機買,排隊的大多是遠程預售票。
這種情況,在來自生活忙碌的台北的我來說,幾近歎為觀止!每回構思小說的時候,也總想將其作為小說的背景,但總沒有適合的故事。這回,故事雖然不全在法國發生,但後半段移師去了法國南部,也算是了結我一樁願望了。
第一章
每天傍晚,只要駱晏然沒加班,幾乎都是六點多一點,她就會出現在捷運總站,然後轉搭六點半的那班社區巴士回家。
只不過今天她才剛步出捷運站,就聽見身察人喊她:
"姊──"
她回頭,一名女子笑著向她跑來,小喇叭牛仔褲,長毛衣外套,斜背一個布書包,二十四歲看起來還像十八歲,是她妹妹駱縈然。
"今天怎麼這麼早?"晏然笑問妹妹。
駱縈然在念研究所,課不多,但外向的她,老是不見人影。
"有嗎?"縈然裝傻,親密地挽起姊姊的手:"你要回家?"
"當然。"
晏然是乖女孩,很守份,下了班幾乎總是直接回家。
"可我肚子餓了耶!"縈然卻有不同的意見。"我們去吃蚵仔煎好不好?"
捷運總站對面的那條巷子十分熱鬧,小吃、商店林立,晏然也知道裡頭有家蚵仔煎很出名,可是……
"你現在吃蚵仔煎晚飯就吃不下了,而且爸媽在等我們吃飯,你回去不吃飯會被媽罵的。"
縈然扮個鬼臉。"不必等媽罵,你現在的口氣就很像媽了。"
晏然皺起了眉頭,不過縈然老是這樣說她,她也快習慣了。
"沒關係啦,偶爾一次嘛。"
縈然不再給她太多機會考慮,拉著她,趁著綠燈過了馬路。
"這樣會趕不上六點半那班巴士──"晏然還是放心不下,邊過馬路邊拿起手機。"那我打電話跟媽講一聲。"
"你別那麼一板一眼的行不行?"站上對街的紅磚道,縈然受不了地轉過頭來嗔她姊。
晏然不理她,逕自用手機先跟家人報備了聲,才掛下電話教訓妹妹:
"本來就不應該讓爸媽等我們,這是規矩。"
這樣的話,縈然當然也已經聽習慣了。她沒頂嘴,只忍不住碎碎念:
"規矩、規矩,你怎麼不長成正方形,規規矩矩的呢?"
姊妹倆相處了這麼多年,早熟知對方的個性,晏然當然也不責怪妹妹;而縈然生性活潑,念完立刻就忘了,注意力很快被其它事吸走。
"嘿,求籤的機器耶!"
隨著縈然驚奇的聲音,晏然被她拖往路邊的一個攤子,小小的一張桌子上放了一台沒什麼特別的求籤機器,縈然之所以大驚小怪應該也不是為了這台機器,而是為了那個看攤子的人──
一個年輕帥氣的男人,笑得很爽朗,五官好深,看起來似乎有外國人的血統。
晏然皺了皺眉。"你不是要去吃蚵仔煎?"
"玩玩嘛,滿好玩的樣子。"縈然說著就掏出了錢包。而且又不貴,十元求一張簽。
"你不是餓了?"晏然提醒她。
"又花不了多少時間。"換成縈然皺眉看姊姊了。
"請在心裡虔誠默念你的願望。"看攤子的那名男子叮囑,還仔細看了她們兩姊妹一眼。
他的凝視,讓晏然的臉微微紅了紅。她不能否認這男人長得還真不錯,但那突如其來的紅潮在短時間內就速速退去,換回了她平日的靜然。
晏晏愛情守則第一條:路上偶然驚鴻一瞥的曖昧眼神,千萬別太在意,因為那一點意義也沒有,只能留著晚上寫日記時暗喜一下罷了。
不過縈然的想法顯然與姊姊不同,她朝那男子一笑,而且笑得極甜。只見她煞有其享地閉上眼,沉默了三秒鐘,才投下錢幣按了按鈕,機器滾出來一張紙條,縈然取出一看,笑瞇了眼。
"上上籤耶!"她開心地把簽紙移給晏然瞧。
然而籤詩上除了一首詩之外,並沒有任何解釋,縈然只得把簽紙轉遞給那男子:
"這詩寫什麼呀?"
他笑。"我在這就是解籤詩的,交給我吧。"
接過簽紙,他只看了一眼就笑了。
"上上籤,必定都是大吉大利的了。不管你的願望是什麼,一定都會有讓你滿意的結果。"
"真好!"聽了好話,縈然十分滿意,詩文寫什麼也不重要了,她催促:"姊,換你。"
晏然拗不過她,只得投進一枚銅板,換來另一張簽紙。
縈然心急,姊姊還沒看,她就忙不迭地取出簽紙,照著念道:
"【燕昭王為郭隗築黃金台】。【一鋤掘地要求泉,努力求之得最先,無意俄然遇知己,相逢攜手上青天。】"
不像縈然求了張上上籤,晏然的這張簽,只是"中平"。
"是不是不好?"縈然有點擔心地遞給那男人。
他看了看,微笑道:"倒也不是不好。得這張簽,你想實現願望,或許得比別人多上一番努力。別人要找水,可能打開水龍頭就有,而你,就必須自己挖口井才找得到水,但終究,你的願望是可以達成的。"他把簽紙遞還給晏然。"不管你求的是婚姻,是工作、財富,或是健康,剛開始也許坎坷一點,但最後一定會圓滿。"
他解釋得非常清楚,十分專業的樣子,縈然忍不住問:
"【燕昭王為郭隗築黃金台】是什麼典故?"
男子不假思索:"這是《戰國策》裡的故事……"
晏然不由自主地接續下去:
"燕昭王築黃金台,放上重金以招攬賢士,雖然費盡工夫,但也因為禮賢下士,而終究獲得了許多能人幫忙。"
男子揚眉笑望晏然,有點意外:"不錯,很有知識。"
"你不曉得,她小的時候我都叫她書獃子。"縈然半贊半糗,轉頭問晏然:"姊,你求什麼啊?愛情嗎?"
"才不是,"晏然瞅妹妹一眼。"我問今年運勢。"
縈然扮了個鬼臉:"那你今年上半年會倒楣嘍?"
晏然臉苦苦的,這說法讓人實在笑不出來,但那簽上的意思,差不多也是這樣。
"我回來了!"一名中年男人匆忙從巷子那頭跑來,抓抓頭朝那年輕男子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嗯,有客人啊?"
"已經解決了。"那年輕男子從攤後繞了出來。"攤子還給你吧。"
"謝謝、謝謝!"中年男人呵呵道著謝,從攤子下拉出一張板凳,坐了下來。
縈然機靈,一下便猜到是怎麼回事,她問那年輕男人:"這不是你的攤子啊?"
中年男子不太好意思地笑:"我去上廁所,拜託他看一下……"
晏然眉一蹙:"那他剛才解釋的籤文……"
"沒問題的,"中年男人連忙保證。"他真的會,我才敢叫他代班啊。"
"太不負責任了!"晏然嘟嚷。
她生性守法守份,對這種隨隨便便的態度實在不太苟同,拉著妹妹離開了攤子。
"喂!"那年輕男人卻在身後喊她們,笑著追上來。"你們要回家?"
奇怪的問題。縈然止住腳步,似笑非笑睨他:
"聽你的口氣,好像我們很熟似的。"
"不熟嗎?"他反問。"我就住你家隔壁。你們姓駱吧?對不對?"
果然語出驚人。
晏然和縈然都被嚇到!
一個說:"隔壁?"
另一個問:"哪一邊?"
男子似乎對自己引起的驚訝很得意,公佈答案:"我姓靳。"
"靳……"縈然側頭想了一會兒,她家前面那戶人家……"是靳爺爺、靳奶奶?"
"我是他們的孫子,"他接道。"住在法國,好幾年沒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