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寺」位於西峰山巔,是一座素淨古剎的禪院。
據傳,解說禪經的僧侶是一名九十高齡的法師,這法師時常在林間摘草藥野花,身體依然豐鑠硬朗,性情卻一如老頑童。
絕大的一輪紅日已高掛天際天邊不動聲色地發出一片濃紫深黃的輝芒,教人無端地屏息警覺。
遙遠山林的容顏,亦由陰鬱逐漸轉紅,張狂、虎視、睥睨天下。
茂盛林木後似有蠢動,沃昶不露痕跡,側耳傾聽。果然臥有伏兵。
他只帶一名隨從仇雁申,吉石上人在前方五尺處引路。總共只有三個人,會是這強大伏兵的對手?
他凝目沉吟,暗忖退敵之計。
「教主。」仇雁申也察覺到了。
「噓。」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沃昶示意他只管繼續朝前趕路。
俄頃,左後方突然衝出數十騎人馬,狂奔而來,一舉攻向沃昶。
仇雁申和吉石上人措手不及,同時大吃一驚。見情況不對勁上立即掉轉馬頭,準備朝山下馳離。
但,遲了。
蒙面的匪徒蜂擁齊上,樹梢尚有數十名弓箭手上立時現身佈陣。
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
為首的刺客高喊:「格殺勿論!」他率先舉起弓箭瞄準沃昶,因緊張過度,二次都無法把弓拉滿,眼瞅著他迅捷逼近,猝然奪去長弓,當場嚇得轉身逃竄。
完全是直接反應,不經思索,無任何琢磨考量的空檔,沃昶雙臂拉滿長弓,箭簇破空之聲輕響,那刺客旋即應聲落馬。
後方徒眾見主腦已亡,登時軍心渙散,亂成一團。
仇雁申乘此機會,躍馬衝出,霎時連砍十幾顆人頭。
吉石上人坐騎受驚,失控地往樹林狂奔,不慎被樹枝絆倒,摔落在地,掙扎許久仍起不來。
沃昶和仇雁申力拚眾人,一番激戰,勝負漸次分曉,無數人命於瞬間消亡。
他再次破了戒規,離出家之路已然越來越遙遠。
只怔忡片刻,飛箭又如繁雨急下,沃昶揚身再起,似虎入群羊,所向披靡。
外圍的歹徒駭然呆立,嘴巴張得斗大,一如末完成的驚呼,須臾之間,百多名壯漢被他拳震掌劈,無一倖免。
這是他們作夢都想不到的結果。
他,沃昶,居然憑藉一己之力,便能止住打鬥。
他是人嗎?
「逆賊,好大狗膽。」吉石上人不知何時加入戰局,正和一名歹徒交手。「仇雁申,還杵在那兒做啥?快取下他們的項上人頭啊!」
「且住!」沃昶揮手示意他退下。
抬頭,紅日火辣當空,上蒼宛如正目睹他大開殺戒,似一名劣質凡人,用最簡單殘忍的方式禦敵。
他超然出塵的佛性,於朗朗晴空中,冉冉湮滅。
僥倖保住性命的徒眾趕緊落荒而逃。
匯流成注的鮮血,自葉間緩緩滴落。
沃昶一時間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厲聲狂吼:「啊!」
吉石上人和仇雁申嚇得魂飛魄散,倉皇摀住耳朵。
「不要再叫了,好吵。」躲在樹叢中一動也不敢動的冰心,好不容易等到戰亂平息,才想好好緩一口氣,沒想到又被這聲巨響,震得耳朵快聾掉!
「你是?」詭異,她竟然不怕他的雷聲獅吼,還喊得比他氣勢更磅碣。
「很失望吧?我沒如你的願,還沒死。」見了他說話,她便氣不打一處來,開口即尖酸刻薄。「心狠手辣,殺人如麻,還口口聲聲嚷著要出家,厚臉皮唷!」在山林間亂闖亂跑了一個晚上,她已經累得快垮了,偏倒楣又遇上這場陣仗,冰心直覺老天爺對她真不夠意思。
「不得對教主無禮。」吉石上人護主心切,沒等沃昶下令已發聲遏止。
「對呢,我倒忘了,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我怎麼可以實話實說,萬一害他無地自容,惱羞成怒,那我豈不是要被五馬分屍了。」冰心不管黑白對錯,硬要編派沃昶的不是,現在在她眼裡,他可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這世上,只有壞人才會對她一個弱女子恣意欺凌,害她挨餓受凍,差點死在山丘上。
多虧一個爺爺路過,送她包子、饅頭吃,還把一間收拾得頗乾淨的草房借她暫宿一宿,否則她還能活到現在嗎?
她這一生鮮少恨過人,沃昶算是第一個。哼!臉臭、心壞、口氣差的壞蛋。
她悄悄發誓,一定要把今兒個所見到的,再加油添醋,告訴所有的人,讓大伙都知道這假仙教主有多壞。
沃昶對她的伶牙俐齒頗感興趣,他從沒想過一名小小女子,一張甜美的小嘴,可以在片刻之間,連珠炮似的吐出成串成缸夾棒帶棍的語句。
他改顏相向,唇角逸出一抹笑靨。嘲弄更濃。
冰心痛恨他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真想反手摑他一巴掌。可他太高了,武功又好,切莫輕舉妄動,以免摑人不成反被打,就慘呆了。
「說完了?」沃昶很有耐性地等她又叨絮了好長一串,才瞇著眼問。
「還沒。你的缺點壞毛病比山高比海深三天三夜也批評不完,我只是口渴,懶得再說。」眼珠兒一溜,見吉石上人臉面煞白得駭人,不禁問:「老伯伯,你受傷了嗎?」
「我……」吉石上人兩唇才欲動,大口鮮血即猛噴一地。
「教主?」仇雁申慌忙過去察看。「護法摔得不輕。」
「我來瞧瞧。」沃昶欲趨近,冰心卻橫立在中間。
「你又懂了,你又不是大夫。」討厭他無所不能,普天之下難道沒有一件事難得倒他?
冰心閃到一邊,朝他背後做了一個特特難看的鬼臉。
「傷及五臟,胸前肋骨也斷了。」沃昶將吉石上人置於草地上,道:「我馬上幫你接好斷骨,咱們得趕快離開此地,待得天晚,那幫人討來援兵,可就脫不了身了。」
吉石上人點點頭。「令教主費神,屬下罪該萬死。」
「你真的要給他醫啊?不怕他笨手笨腳把你小痛醫成大病?」冰心反正很閒,千脆留下來挑撥離間、找樂子。
「寒姑娘,我幫教主已經夠忙的了,繞不能麻煩你少開尊口,到一邊涼快去?」仇雁申昨日也承過冰心的「恩」,但和沃昶比起來,她那區區幾十兩白銀算不了什麼。
「不要,我喜歡看熱鬧。」仇雁申縱使口氣很差,可神色依舊和藹可親,根本達不到威嚇的效果。
昔時她繞著五湖四海行走江湖時,聽一些練家子說過,當一名武者運功的時候,即是最容易遭襲擊、最危險的當口。假使待會兒沃昶閉目凝神、盡傾內力時,她把握機會,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豈不就太棒了,呵呵呵!
不理仇雁申的警告,她老實不客氣地蹲在沃昶咫尺遠的地方,準備隨時出手搗蛋,害他走火入魔。
「教主。」吉石上人喃喃道。
「別作聲。」沃昶摸到他的斷骨,將兩邊仔細對準,差仇雁申所折來四根樹枝,兩根放在胸前,兩根置於背後,用樹皮牢牢綁住,使斷骨不致移位。「現在我要幫你打通血脈,會有點疼,你要忍住。」
「是。」吉石上人已汗如雨下。
嘿嘿,機會來了,冰心偷捏住一根鐵釘,悄沒聲息地逼向他的背心。
仇雁申站在她對面,以為她只是好奇,在旁觀看應該不會有啥問題,哪知她包藏禍心。
冰心的手已經靠在他背上,狠狠的往裡刺。咦?刺不進。我再刺,又刺……天,快把他的衣服刺爛了,他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好,連吃奶的力氣一併使出來——
「寒冰心!」沃昶忽爾連名帶姓地喚她。
冰心一凜,手中的鐵釘倏地滑落草地裡。
「干……幹嘛?」不專心運功,害人家嚇一跳。冰心作賊心虛,匆匆閃到一邊,準備苗頭不對時立即拔腿就蹌。
「你的水袋裡還有水嗎?」他渴得好厲害,嘴唇都乾裂了。
「有啊,怎樣?」冰心下意識地抱緊水袋,這可是好心的老爺爺送她的。
「如果你願意把剩下的水送給我,我就不計較你偷襲之罪。」沃昶虎目圓瞪,直勾勾的望著她。
「你偷襲我們教主?」仇雁申火大的跳了起來,衝到冰心身側,果見沃昶背部橫七豎八被劃得十分狼狽。
「才沒有,我只是……在幫他……抓癢。」強詞奪理她最會了,功力之深厚還能臉不紅氣不喘呢。
「拿來。」仇雁申長劍揮至。「不要讓我動武。」
冰心牙關緊咬,躊躇良久才問:「不喝水會怎樣,他不是很忙?」
「我陰陽兩氣交煎,若不適時澆熄心火,很容易就會走火入魔的。」
兩人對說之時,沃昶果然大汗急急湧出,渾身灼熱難當。就一般情形應該不至於如此,但吉石上人體內似乎有一團真氣在跟他的內力相抗衡,讓他備覺艱辛。
那不正合我意?
冰心一喜,乘仇雁申沒注意,伸手扯開水袋木塞,仰頭將袋裡的水喝得一乾二淨。
「你……」仇雁申大怒,喝道:「好個心如蛇蠍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