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血口噴人誣蔑我。」充其量她也只不過失足那麼一次,他就宛似判定她死罪一樣。「你自己又好到哪裡去?信誓旦旦要當和尚,要渡化眾生,結果呢?你敢說你承襲孟璋的家業,當上北冥教主,為的不是權勢名利?」
「當然不是。」他改變初衷,有兩個主要原因,一是藉此化解巴國人民的仇恨,勸孟璋打消中興復國的念頭,以便平息一場極可能導致生靈塗滅的戰爭;另一個原因則是為了她。
她會懂嗎?
他努力坐禪修佛,目的是淨除世間七情、紅塵六欲,修心養性達到四大皆空的境界;沒想到,在他最不設防的一刻,她活生生地闖了進來,闖進他懷裡也闖進他心裡。
這個女人和他簡直天差地遠,舉凡人世間的有恨……她一樣也不少,而且樣樣發揮得淋漓盡致。
這樣的女人有什麼浪得留戀的?
因為美貌?
無庸置疑的,她的確靈筠婷婷。
可他很清楚聽謂色相,皆屬虛幻!
「那是為什麼?」冰心的嫣頰驀地迎上他的眼。該死!這女人又來惑亂他的心裡。
「因為……」沃昶思緒飄漾,掩飾得好辛若。
「噢!我知道了,因為可以納一大堆妻妾對不對?男人呀,就沒一個不風流天性使然嘛,我也不怪你,只希望你以後見了我別再吹鬍子瞪眼睛,我就保證不在你背後說你壞話。」誹謗他是她茶餘飯後閒磕牙時的主要話題,雖然踞龍堡的人都不太愛聽,她還是講得口沫橫飛,且屢說不爽。
「君子不道人長短。」這麼多劣根性灼人,沃昶還是生平僅見。
「可喜可賀我不是君子,也不屑作君子。」所有禮教道德規範全是她的眼中釘,專跟她過不去。
冰心漂泊江湖十餘載的認知是,通常滿口仁義道德的人,做的都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就像……呃,還是不要在老虎嘴邊拔毛比較保險。
「當一個漫天撒謊行徑卑劣的人,也不是件光榮值得炫耀的事。」
「誰行徑卑劣?」她的腦筋突然打結,一下子輪轉不過來。
「哼!」沃昶鎖著眉心,對她的妄言十分憎厭。「走吧,下回再擅闖庫房,絕不輕饒。」
「你尚未回答我的問題呢?」反應有夠遲鈍,人家己經明示得那麼昭然若揭了,她還強裝糊塗。
「走,在我還沒改變主意前,馬上離開我的視線。」他要的不是一個老愛裝傻作態的女人,她根本不配!
「又來了,喜怒無常。」跟這樣一個忽冷忽熱的人相處,心臟得強壯些,否則很容易暴斃的。
「你!」他凝起一道眉毛。
「嘿,我已經在走了,你別殺我。」他冷冽的目光,令冰心大氣也不敢透。
「大門在右前方。」笨!
「不行,我得爬回去,讓老公公發現那兒有個洞,恐怕不太好。」相信他一定不知道有這麼一個機關,要不然怎會放心讓她靠近?
「唔。」算你還有點腦袋。沃昶一點頭,即拂袖邁出大門。
唷!他走掉了吧,要不要混水摸魚污一點銀兩當零用錢?
冰心幾乎沒經過任何思忖,即拾了一根玉釵插在頭上。這兒寶玉器皿多如山丘,應該沒有人會注意到她髮梢多了根來路不明的東西。
從小洞洞爬回桌子底下時,議事堂寂靜得沒丁點聲響,難不成人都走光了?
再仔細聆聽一下,真的是無人聲,想是都走光了吧。
冰心放心地大口打了個呵欠,才掀起桌巾。
頓時十六、七雙眼睛全盯著她看。
「你們……都在呀?」糟了!這下老公公沒將她斬首示眾,至少也會打她五百大板。「對,對不起。」
「無所謂,冰心姑娘怎會從桌底下出來?」豫衡直勾勾的星芒,看得她心慌意亂。
「我,我是因為……」
「是本座的過失,一切都怪我,你這……」老公公竟也盯著她猛瞧。
很邪門呢,如此錯綜複雜、深奧難懂的眼神,敬畏中帶著百思不解的困惑,她生平還是頭一遭見過的。
「我的樣子很怪嗎?」她憂心地請示老公公。
「不,你很好,好極了。」老公公笑得好不自然。「你這……怎麼不早說呢?早知如此爹爹何必大費周章安排……」
「你又變成我義父啦?」冰心只覺氛圍妖異,不宜久留。今兒個霍小玉才是主角,她可沒興趣搶了她的鋒頭。「省省吧,你那套『狗腿功』對我是發揮不了作用的。走嘍,不在這兒當你的眼中釘。」
「站住。」
冰心一征,訝然回眸,是霍小玉在叫她嗎?
「叫我?」不太友善的樣子呢。
「你是沃教主的什麼人?」霍小玉以為在踞龍堡,她才應該是最受矚目的,國師和豫衡對冰心的態度讓她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嗯……勉強可以算是……仇人吧。」冰心看不出豫衡目光中的蹊蹺,坦白招出她異於常人的特殊身份。
「那是以前,現在已經不是了。」老公公急著替她補充說明。「她如今是我們教主的新歡。」
扯到哪裡去了?
冰心張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愣愣的望著國師老公公。「你老糊塗啦,不怕沃昶割你舌頭。」
「你居然敢直呼沃教主的名字?」霍小玉的反應也教人摸不著頭緒。
方纔盛氣凌人,一副不把冰心放在眼裡的囂張樣,這會兒又擠眉弄眼露出賊賊的詭笑,向冰心示好。
「可否借一步說話?」她拉著冰心的手在眾目睽睽之下,悄悄地移往大門外的長廊下。
「反正我很閒,你想借幾步都可以。」冰心很大方地由著她「鬼鬼祟祟」一路拉往老榕樹下。
情況急轉直下,議事堂內諸人莫不相顧訝然。
「怎麼辦?」老公公以國師之尊,一時之間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去查明寒冰心的身份背景,以及弱點,然後……竭力撮合她和教主的婚事。」還是豫衡臨亂不糊塗。雖然他對冰心已經心猿意馬良久,但事關巴國王族興國大業,他仍不得不大義凜然地斬斷私念。
「弱點?」老公公被冰心頭上那柄「鳳儀寶釵」震得方寸大亂,一下子沒法瞭解豫衡的意思。
「沒錯,有了『弱點』才好威脅利誘,鑿木成舟呀!」國師怎麼當的?豫衡突然不樂地白了他一眼。
「噢!」老公公其實仍有些不明,但還是裝得非常恍然大悟。「我這就去。」走到門口,他忽地又想起了什麼,回頭問:「那霍小玉怎麼辦?」
「照娶不誤。」身為巴國王族人民的領袖,納兩名嬪妃哪夠?若非沃昶脾氣古怪,眼界過高,依教中的規矩,他現在早該妻妾如雲。
「教主會答應嗎?」一年多來,總是皇帝不急,急死他們這一群大將小兵,老公公不由得有些疑慮。
如果沃昶是一名沒啥主見、凡事聽任旁人安排的主子也還罷了,偏偏他主觀意識極強,喜怒愛恨分明得想偶爾故意給他弄錯都不可能。
包括老公公、豫衡和野心勃勃卻自食惡果的人,對他都是敬畏有加。
其中以豫衡對他的感情最為複雜。他一方面不服沃昶「外族入侵」的異教,且一舉成為王族領袖,統籌五萬大軍,坐擁無上的財富和權勢;一方面又肯義薄雲天地擔任他的左右手,替他操持家務,幫他分憂解勞,經常擇善固執地和沃昶怒言相向。
若說他巴不得一刀殺了沃昶以平心中不平之氣,可是一點也不誇張,但,如果有人膽大妄為敢加害沃昶,他鐵定是第一個提戈捍衛的忠臣。
面對沃昶,他永遠是愛恨交織,矛盾得咬牙切齒。假使沃昶不聽從孟璋的安排,他是否有勇氣……
「先將她安置在『柳湘閣』再作打算。」老實說,對於這件事,他一點把握都沒有。
「姑娘的寶釵得來似乎大過突然,也許另有內情?」娟娟忽然插嘴道。
「什麼內情?」
「呃……屬下一時也不清楚,只是……」她閃爍不定的目光,似乎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五章
盛暑早過,秋意正濃。
霍小玉拉著冰心坐到傾斜橫出的樹幹上,用十分體貼的眼神打量她。半晌才道:「你也是被騙來的?」她年紀輕輕,頂多十八、九歲二十不到,語調則成熟得彷彿歷盡滄桑。
「不是太嚴格追究的話,可以算是。」冰心不忌諱她,抬眼細細地把她打量回去。
嗯,這是一張美麗的臉,膚色細白,唇瓣豐潤,微微的嘟隆起,像欲滴的果子,有句話「珠圓玉潤」最適合形容她的美。
冰心第一次發現,原來豐腴的女人也可以好看得教人目不轉睛。
「你為什麼不逃?」霍小玉問話不喜歡拐彎抹角,單刀直切主題。「愛上沃昶了?
「那是很私人的問題,我不需要向你解釋。」冰心討厭太直接的人。她們才第一次見面,俗話說得好,人心隔肚皮,還是小心為上。
「你和他很要好了?」她記得老公公說冰心是沃昶的新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