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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米琪

  「你真壞,我看錯你了,我恨你,恨你……」心如抓起枕頭捶他。

  他一把揪住枕頭,打算要扯了丟棄,但猛然的力道竟連她的人也扯下床,撲倒在他身上,他一個反射竟伸手抱住了她。

  心如的老媽竟在此時此刻開了她的房門,客廳裡所有的人全都瞠目看著這「相親相愛」的一幕,不知哪位老鄉還鼓掌叫好,惹得全場跟進,一時間掌聲像節慶的鞭炮聲。

  真是要命呵!心如額冒冷汗,一臉蒼白,急急推開陸斯恩要向老媽說明,老媽卻跟她有代溝似的,立即關上房門,笑呵呵地說:「就依老夫人的意思,讓他們結婚吧!」

  客廳裡的陸夫人笑到合不攏嘴,直說:「太好了。」

  拍板定案了,「鞭炮聲」響得更起勁了,心如有種被摧毀的感覺,她並不想嫁給他啊!望向陸斯恩,他一臉寒意,諱莫如深的眸子更顯幽冷,她止不住的顫慄,知道自己這下真的完蛋了。

  她衝出房門去,試圖阻止這場婚約。「我不嫁!」她臉紅脖子粗地喊,現場的鞭炮聲忽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人們的笑聲,擠在第一線的費大媽揮著手說:「哎呀,別害臊了,心如,女大當婚啊!」

  心如臉脹得更紅了,陸夫人也以為她是害羞,笑瞇瞇地起身走向她,握住她的手,和藹可親地說:「是啊,孩子,兩個人情投意合有什麼好害臊的?我說過不會虧待你的。」

  「我不能嫁他啊!」心如搖頭,可沒人懂她的意思。

  陸夫人更對她說:「不嫁他嫁誰啊!我打一看見你,就知道你會是我們陸家的人。」

  「不……」心如想說明那天在溫泉池發生的事是個錯誤,但眾目睽睽下,叫她如何去說明這曖昧的事?這對她是二度傷害,而對老媽呢?

  她心底明白丟不起這個臉,她得顧全老媽的顏面啊!無措的淚滑下她的臉龐,她全然沒轍!

  「好了好了,別哭,我知道田家就你一個女兒,捨不得離開你老媽,婚後可以常去看她。」陸夫人好言相勸。

  「老夫人說得是,你這孩子也真是的,說好了,怎能又反悔?」老媽笑她假仙,誰都看得出他們之間的「程度」。

  「我不能嫁給他……不能啊……」她淚眼迷濛地看著老媽、看著陸夫人和那群快把客廳擠爆的鄰居,反抗的聲音愈來愈小,小到自己都聽不見了。

  忽然她面前移來一面牆,陸斯恩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前,她怨懟地瞪著他,卻聽見他用很低、很沈的聲音對她說:「我娶你。」

  心如驚愕不已,很想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忽然改變了主意,但眾目睽睽下,她問不出口,只能瞪著他,一直瞪著。

  ☆☆☆☆☆☆☆☆☆☆  ☆☆☆☆☆☆☆☆☆☆

  三個月後──

  「老師,我彈得好不好呢?」欣欣音樂教室的鋼琴個別班裡,小學童彈完了「魔術師」,卻沒得到老師的評語,疑惑地側頭一看,坐在一旁的老師竟在發呆。

  「心如老師!」小學童搖搖心如的手臂,她這才回過神來,擠出笑容對孩子說:「彈得很好,再下一首。」

  「那你還會發呆嗎?」學童噘著唇問。

  心如怔了一怔,撫撫她的頭,替她翻了下一頁的「小麻雀」,輕聲說:「不會,把這首彈完就下課了。」

  「好。」學童笑著,手擺琴鍵上,開始彈。

  心如看著她,又難以自制地發起呆來;這陣子,無論她是在音樂班上課,還是在「家」都時常如此,整個人常陷入呆怔之中,心難受得快窒息。

  結婚後,她的生活幾乎沒有什麼不同,她一樣是在音樂班為學生上課,只是天天的課程都刻意排了滿檔,從上午十點到晚上九點,唯一的不同是,上完課她得回他的房子,晚上一個人睡在一張冰冷的大床上,輾轉難眠。

  她的「丈夫」從未與她同床,即使新婚那夜,他都不知流落何方,在她的「婆婆」回澳洲後,他甚至把新房全「讓」給她一個人用。

  偶爾她會在家裡遇到他,他卻對她視而不見,她在他面前像一粒塵埃,他看不見,也感覺不到!

  她知道他不當她是一個妻子,朋友的關係更是過去式;而且他根本不要這樁婚姻,且恨透了她!

  而她呢?

  她是一個向現實低頭、沒有勇氣的懦夫,總在面對他的冷漠後黯然神傷,獨自飲泣。

  沒有人知道她心底深處藏著一個秘密,她仍愛著他,毫無理由的、像個傻瓜似的愛著他,終日見不到他時,她會很想他,但她從不去問他的行蹤,不打他的電話,總是一個人在客廳裡等到他回來,才安心地上樓,獨自承受著說不出的苦澀,這樣的苦不知是否也算一種相思?

  她常懷念他的笑臉,常憶起畢業典禮那個早上,有鮮花的香甜,他的笑語,陽光好燦爛,她不相信那只是幻影,因為那真實地存在過。

  是什麼使他們之間變得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惡劣的關係一直無法改變?

  想著,她心痛如絞,深深吸氣。

  唯一慶幸的是舊街雖然拆了,但老媽和阿好姨有了落腳處,兩人搬進陸夫人送的大聘禮中;偶爾她也會去串門子,但她們總是早早就催她回去和丈夫「團圓」;她始終不敢告訴她們,她並不想回那個冰窖去。

  尤其當陸斯恩不在時,她得單獨面對的是那個超級嚴肅的管家,不知為何,老管家的目光總是讓她感到毛骨悚然;即使她自己一個人待在房間,管家充滿敵意的雙眼好像還在某處瞪著她,這感覺很不舒服。

  「老師,我彈完了。」小學童又提醒她。

  看看時間九點整,該下課了,心如送走她,收拾琴室,背著沉重的樂譜離開,徒步走到捷運站搭車,站在購票機前她躊躇著,心底有份執拗,她並不想回那個所謂的家,但她能去哪裡?無論她在哪裡,茫然和孤獨都不會放過她。於是她投了銅板,還是回到冰窖去。

  客廳裡無人,陸斯恩還沒回來,管家也不見人影,她頹然地走上樓去,洗澎澎後又下樓在客廳遊蕩,表面上她顯得無所事事,心卻在為他守候;可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仍遲遲未歸,而她自己也覺得矛盾,這樣的愛傻氣也淒苦,他更不會知道……

  可笑啊!田心如,你這是幹麼?

  她站在落地窗邊看著暗澀的院落,哀悼自己那份藏在心底、不受重視的愛情;心底的苦無人能解,唯有靠酒了!這屋裡可有酒?

  她想著,忽然落地窗的倒影中出現了一個人影,嚇壞了她,定神仔細瞧,是那個態度高傲的管家,她竟悶不吭聲的出現,昏暗中似乎正用細小的眼睛瞪著自己。

  她沒回過頭,一時興起頑皮的念頭,既然這位管家這麼愛擺譜,那就來一較高下,比比看誰厲害!心如學她也板起臉,還擺出豪門少奶奶姿態,頭也不回地命令:「去拿酒來。」

  管家愣了三秒,整個人像被震懾住了。

  心如暗笑,不給她發呆的時間,出聲催促:「還不去!」

  「哦,是……是,請問少奶奶要什麼年份的、什麼酒?」嚴肅的管家表情怪異,剛才她真的有點被驚到了,坦白說她是有點看輕少奶奶的出身,這輩子都待在陸家,見過數不清的上流社會名門閨秀,像她這樣來自舊街又名不見經傳的小女生,竟然會變成陸家的長媳,她還真有點不服。瞧少奶奶平常挺沉默的,今晚真不知是吃了什麼大力丸,竟有勇氣命令她。

  「1988年的紅酒。」心如不知管家是否在考她,但她仍裝腔作勢,反正只要能喝醉的就是好酒了。

  「是。」管家沒有質疑,朝存放酒的地下室去取酒,還附上開瓶器,很快又回到客廳。

  「你可以下去了。」心如下令,拿了酒,沒看她一眼,獨自走出沉悶的客廳,說什麼也不願再待在暮氣沉沉的屋裡。

  她走到院落的草皮上席地而坐,直接把酒倒進口中,咕嚕咕嚕像喝水一樣,喝了幾口,腦子開始茫然。喝了半瓶,她開始引吭高歌,整瓶都干了,她痛哭一場,然後隨興躺在草皮上,對著天空低吟……

  陸斯恩回到家裡已逾十一點,下班後他總是刻意晚歸,假日也把時間排得緊湊,就怕回家面對「妻子」。

  但無論他多晚回來,總會在客廳裡見到她,她總是霸佔著電視,對他視而不見,彷彿當他是隱形人似的。

  他知道她嫁給他是不情願的,對她,他其實懷抱著歉意!他不是不會反省自己的人。

  提親那日,她窘迫地在眾人面前說她不嫁給他,那份急切和有口難言的羞憤,他全看在眼底。他真不知自己為何要那麼殘忍,非得逼她難堪不可;看她無助地落淚,他的心底感到既痛苦且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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