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哀淒的淚眼轉過去望著師娘,「那麼我該怎麼辦?」
那可憐兮兮的模樣,任誰看了都會心疼。「把他生下來,要是你無法忍受他,送人就是了,但千萬不要糟蹋生命。」蔣紅花語重心長地道。
她捨得將孩子送人嗎?這才是秦可風最恐懼的。
她無法否認自己愛過那個男人,珍惜跟他的所有記憶,而這孩子是他們曾經相愛的證據,她怕會愛上這個孩子,就如同愛上孩子的爹一般。
可這會讓她變得軟弱,而她不能軟弱,不能啊!
「我不能。」她緩緩地搖頭,「師娘,原諒我,我不能讓這個孩子生下來。」
「你這樣做值得嗎?為了復仇,你連自己的孩子都要殺掉?你覺得這樣的你復完仇後,還剩下什麼呢?」為了復仇,將自己逼到絕境,真的不值得啊!
應該是什麼都不剩了。可這樣也好,什麼都不剩的她,剛好可以到黃泉見她的父母,讓他們一家早日團聚。
蔣紅花見她的表情怪異,擔心地再勸她,「可風,冤冤相報何時了?你要想清楚,活著的人比死去的人還要重要啊。」
「我……我不能不報仇。」因為每夜的夢裡都有他揮舞著大刀殺了她的爹親,「我必須報仇,我只能殺了他……」
「好,我話先說在前頭,你要是想殺掉自己的親骨肉——可以,但不許你在我孤絕峰做下這種蠢事,要殺掉這小孩,你給我滾到外頭去」蔣紅花氣憤地撂下狠話。
「師娘,你別這樣!」成安趕緊替師妹求情。
淚水又淌下秦可風的臉頰。沒錯,復仇是她自己的事,沒有人有那個義務幫她。
「好,我走。」但為何她的雙腳無力?她覺得自己快暈了過去。
但她必須靠自己的力量走出這孤絕峰,必須自己殺了這孩子,然後殺了他!
她突然覺得好冷、好冷。
「師妹!」成安驚叫,往前衝,接住她下墜的身軀。
大雪飄落了下來,像是老天在為她哀傷,哀傷著天地如此遼闊,她卻必須孤身淒涼地走過。
第五章 難以抉擇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生查子》·歐陽修
淒涼山,她又回到了淒涼山國安寺,這景色和她離去前一樣,到處是一片白雪皚皚,那時她滿懷愛意地離去。
但今天,她滿心悲憤,手握著一把劍,劍光映著冷冷的雪光,目的是要取他的姓名!
敲了敲門,可半天沒有回應。
她緊握著劍柄獨立雪中,動也不動,腦子裡不斷地告訴自己——殺了他,絕對不能心軟;殺了他,絕對不能心軟……
驀地,門嘎嘎的響,她圓睜的雙眼看著門縫漸大,淚水竟不受控制地流下,她多盼望「曉過」不在這裡。
「夫人?」
她低頭一看,是小沙彌無波。
「夫人,你怎麼了?臉色好難看,天這麼冷,你趕快進來吧!」他不斷地對著雙手呵氣,那表情好可愛。
她不禁幻想,如果孩子順利地生下長大,是不是會像無波這樣,可愛又聰明?
但她永遠沒有福分見到了……淚水不自覺地又流了下來。
自從遇到他後,她變得愛哭。
「夫人,你怎麼還不進來。」
進去這充滿她和「曉過」濃情蜜意的地方?
不!
她搖頭,「無波,你家主人呢?」
「主人他有事必須回洛陽,但他有交代我在這裡等你,還留下一封信給你,放在屋子裡,我這就去拿。」說完,他一溜煙地往回跑。
洛陽?
她知道那是昶王的屬地,他不做「曉過」大師,就回去做他的昶王嗎?好方便呵!
不管他選的路是什麼,他都有家可以回去,而她,卻被逼得無路可走。
握劍的手無力地垂下,蹣跚地往來時的路走……
她必須去找他,她必須到洛陽去,去殺了他!
這是她唯一的路。
提起一口真氣,她往前飛掠而去。
「夫人,我找到了,信在這裡。」
無波興匆匆地拿著信回到前門,但已不見秦可風的蹤跡,只有雪地上一行足跡,證明她曾經來過。
說到洛陽的昶王府,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其建築富麗堂皇,簡直可以跟皇宮媲美。但皇帝一點也不以為忤,因為昶王是他疼愛的皇弟。
說到這個昶王,大家都還記得他的驍勇善戰、翻臉無情,還有他的驕傲自大,不大人命當一回事。
但皇族不都是那個模樣,至少他不會亂殺無辜,藉以取樂。
可十年前,突然一切都變了!
愛出門耍鋒頭的昶王不再愛出門,近五年來,他幾乎都躲在王府裡,誰也不見,啥事也不管,只吩咐他的屬下要多做善事,舉凡造橋鋪路、賑災救貧都有他的一份。
現在,他以仁義聞名,就像印證了佛家說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哼!」坐在二樓的雅座的朱見雲低哼一聲,不以為然地淺酌一杯酒。
身後的李央不明就裡地靠近他。「主人,你怎麼不高興?這說書先生可是在誇你呢!」
「世人就是如此,當你做了一件好事,就忘了你之前所做過的壞事;或者當你做了一件壞事,就忘了之前所做的好事。」他感觸頗多地說。
「主人,屬下還是不明白你有什麼好不高興的?」難道要老百姓罵他嗎?
他不怪李央不明白,有時候連他自己都糊塗了。
不過他可以確定的是,他還沒辦法原諒自己,那些被他冤殺的人也無法原諒他。
所以,他日日夜夜夢見冤魂來向他索命、夢見血染的大地,他手上握刀砍過人的感覺是那麼的清晰……這些的他,還不夠資格被原諒啊!
這樣的心情,他無法對李央說清楚,只能落墨地搖搖頭,又喝下一杯酒。
他被屬下們騙回洛陽已經有半個月,依舊等不到可風的出現,難道她沒回到淒涼山,沒乘上他刻意為她安排的車輦前來嗎?
還有,她為什麼不告而別?為什麼離開他?
好多疑問壓在胸裡,他想問問不出口,也無人可問。
沒有她在身邊的夜晚,他的噩夢更多、更血腥了。
「主人,你看,那不是夫人嗎?」李央突然出聲喚道。
像被雷電擊到,他低頭往下一瞧,是的,那個失魂落魄帶著劍的女子,正是他的愛妻可風。她憔悴了,也變瘦了,臉色蒼白得不能再蒼白。
這段日子,她到底是怎麼照顧自己的?
咦!劍?
「主人,我去帶夫人上來。」李央興奮地道,或許夫人回到主人的身邊,主人便不會整日愁眉不展。
「等等!」一個念頭閃過,他阻止道。
秦可風失魂落魄地找了張桌子坐下來,把劍往桌上一放。
「這位姑娘,你要點什麼菜?」店小二客氣地迎上來。
她咬著唇,想到昶王府就在眼前,她就要親手殺了他!「我要……紅燒雞、鹵豬腳、清蒸魚……」他不喜歡吃肉,她就偏要吃。
但等到菜色上桌,她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看著滿桌的大魚大肉,她還有一種作嘔的衝動。大概是肚子裡的孩子在作怪吧!
她忍住想伸手撫摩肚子的衝動,卻聽到說書先生在說——
「所以各位,昶王現在可是個大善人,我們就忘掉過去的一切,睜大眼睛瞧清楚他接下來會做什麼好事。」
台下掌聲熱烈地響起。
她卻聽得異常火大,一手重重地拍在桌上,「這位先生,你的家人大概沒被昶王加害過吧?」
說書先生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沒錯,難道姑娘曾親身經歷?」
她冷笑道:「昶王現在變成一個大善人又如何?他彌補得了那些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百姓嗎?」越說她越激動,「不,他不能!他做得再多都彌補不了、念再多的經也沒辦法贖罪!」
朱見雲直瞅著她,雖然她沒有承認,但從她的語調、表情,他可百分之兩百確定她一定也曾遭受迫害。
「這位姑娘,昶王不會無緣無故的就害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你一定是誤會了。」
說書先生仍為昶王說話。
「誤會?」她冷笑以對,事實是怎麼樣她最清楚,因為她就是受害人。「不是誤會,而是你們瞎了眼睛、看錯了人。」
說畢,她拾起劍、丟下銀子,轉身就走。
「奇怪,夫人幹嘛說你的壞話?難道她不知道主人是誰嗎?」李央嘟囔著,回過頭一看,嚇!他主人的那張臉陰沉得可怕,他馬上陪著笑臉說:「夫人怎麼會不知道,主人的信上寫得很清楚嘛!」
「李央,暗中跟著夫人,看她落腳的地方。」朱見雲絲毫不理他的喃喃自語,冷聲命令倒。
「為什麼?夫人難道不回王府嗎?」李央頗為訝異。
「囉嗦,叫你去就去。」他心煩意亂地喝道。
「是!」李央只好摸摸鼻子,領命離去。
李央走後,朱見雲獨自飲著酒,回溯那些不堪回憶的過往,企圖在漫天的腥瘋血雨中找出跟「秦可風」有關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