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街上遇到你,就無可救藥的愛上你!回到家後,我夜夜不能成眠,時時刻刻幻想著我們在一起,生一二個孩子,你種田,我紡織,住的房子雖然不大,但我們做得很快樂。」
「這是我的夢想,我現在唯一的快樂。但,我的快樂不能持續,因為我爹娘為我找了夫婿,硬逼著我嫁人,你是我現在唯一的希望,大師,你說說話呀?」她可憐兮兮地拉扯著他的衣袖。
他不禁歎了一口氣,「施主,你這是何苦?貧僧是個和尚呀!不值得你如此,更何況我還是……算了,多說無益,你請回吧!」
「不,大師,你忍心把我推入地獄嗎?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你為何不學菩薩,捨身來救我呢?」她哀切地哭泣,滿臉淨是盈盈的淚水。
瞧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竟牽動他的心!她終於忍不住,伸手為她揩去一臉的淚水。
「回去吧!我不適合你,忘了我,跟你的夫婿一起生活。」
「不!」她抓住停駐在她臉頰上炙熱的大手,眷戀地摩擦,「我想跟你共度一生,大師,這古寺青燈的日子哪裡好?淒涼又冷清,你何不拋棄這一切,讓我倆一起過快活的日子?」
曉過想把手抽回來,但她不放。他沉聲道:「不,我的罪過還沒了。」
「什麼罪過?把它忘了吧!人活著不就是為了要尋找快樂,大師,你出家前過的是什麼生活?有沒有為某個姑娘傾心過?有沒有想娶個姑娘度過這一生?」
他的眼神不禁望向遠方,回想起在那好久好久以前,他曾經任性而為,自恃身份的尊貴,殺人無數,每回夢中,他都夢見血流滿地,鮮紅的血沾濕了地,也沾濕了他。而縷縷冤魂淒厲地呼喊,「我犯了什麼錯?還我命來!」
犯錯的人是他,所以,他出家「曉過」,為的是贖罪。
像他這樣滿手沾滿血腥的罪人,不配做她的丈夫。
「女施主,放開我,我幫不了你,你還是回去吧!」他沒再試圖抽回手,但冷淡的語氣已道盡了他的心意。
「為什麼?」她訝然低呼,神色淒涼。
「因為,我是個罪人,我只想在佛祖面前誠心懺悔。」
聽到他的堅決,她絕望地笑說:「那麼就讓我也成為你的罪過之一吧。那這樣,你就會永遠記得我了,對不對?」
望著她那抹淒美的笑容,竟又令他失了一下心神。
她突然退開了身體,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
「你要做什麼?」他大驚失色。
她像傻了般地低語,「我不能回去……沒有你日子教我怎麼活?既然你不要我,那麼至少讓你永遠記得我、幫我祈禱,祈求佛祖原諒我自刎的罪,救我早日離開地獄。」
他搖搖頭,「女施主,你千萬別做傻事,把匕首放下來,我們好好說。」他站了起來,試圖阻止她。
但她卻搖頭退後,反拿匕首抵住自己的胸膛,堅決地道:「大師,答應我,至少永遠記得我。」
像她這樣的女人,他想忘也忘不了。但怎麼能讓她這樣做呢?他過去所造的罪孽還不夠沉重嗎?
「施主,如果你要在我面前自殺,貧僧只好奉陪。」他眼神堅定地看著她。
「不,大師,你若跟著我下地獄,那誰為我們贖罪?」她渾身顫抖地道,可眼裡竟透露這一種詭異的慾望,「與其陪我死,不如你放棄這和尚的生活,跟我在一起吧!」
他又搖頭,陪死與做夫妻明明是兩碼子事,不該相提並論。
「為什麼?」她顫抖地伸手解開頸項上的系結,「除了死和嫁你,我再也沒有別的路好走了。」說畢,她任由黑色的大氅滑落在地,露出純白的單薄衣裳。
他竟有種錯覺,她彷彿是下凡的仙女……
見他不語,她繼續道:「女人最重視貞節,我已向爹娘稟明非你不嫁,如今又負氣離家,雖然他們不知道你是誰、住在哪裡,但他們知道我來找你了,可你嫌棄我、不要我,我已無面目活在這世上。」
「天冷了,把衣服穿上吧!」他試圖維持平穩的語氣,不讓她發現他的心曾為她的話悸動過。
她劇烈地搖頭,「穿白衣的我最美,我要你記得我最美的容貌,一輩子都忘不了,這樣我……我死而無撼。」說畢,銀刃匕首直刺她的心窩。
「不要!」他驚駭地大喊,用最快的速度撲過去,想要奪走她的匕首——
但,太遲了!鮮紅的血迅速地在她的胸口擴散開來。
「大師……」她嬌弱地癱倒在他的懷裡,「能在你的雙臂裡死去……我覺得很幸福。」
見她如此癡心,他再也裝不出鐵石心腸,對她視而不見。
「傻瓜,別說話!無波,無波,快給我過來!」
他一邊扯開喉嚨大聲呼喊,一邊迅速地拉開她的衣襟,再也顧不得男女之別,再也顧不得他們是和尚與女施主。
他用力地按住她的血脈,一切的努力只為了止血。
但她滿足地笑了。「大師,你碰了我的身子,這一生……我已經是你的人了。」
他一驚,猛然發覺指下她的肌膚既柔軟又有彈性,不禁心砰砰地急跳。
「夠了!不要再說這些,先把你救活要緊。」
砰砰砰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地奔來,「大師,有什麼事?」小沙彌無波的眼睛看到眼前的這一幕,驚得不知所措。「這……」
「無波,快去叫大夫,不要發呆,快去呀——不,立刻發出信號,讓他們去叫,快點!」
她不明白他口中的「他們」是誰?
反正無所謂,他動念了,這才是最重要的,即使她因此做了一些犧牲。
失血讓她的甚至昏眩,「大師……如果你打算終生伴佛,那……就讓我這麼的離開人世……不要讓我心碎地活著。」她微弱地說著。
「這些以後再說,現在先不要說話,你得留點力氣跟閻王纏鬥。」他命令道。
「為何要鬥?反正我的生命已經沒有意義……算了,大師,你就這樣讓我走吧……」她的眼瞼斂了斂,幾乎要合上了,彷彿就要離開這人世間離開了他。
一股強烈的不捨頓時湧上胸口,他突地開口允諾,「好,我答應你,只要你活下來,我就還俗,跟你在一起。」
「真的?」她的嘴唇露出幸福的微笑。
「真的!」他加重語調,表示他的決心。
聞言,她得意地微揚起嘴角,「那麼……我會努力……努力……活過來,但……我、我現在好累,好……好想休息。」她闔上眼睛,第一場戲落幕了,她該下場好好的休息。
「女施主?女施主?」他大聲地呼喚。
恍恍惚惚間,她驀地覺得他的聲音好熟,像是長年纏繞她的夢魘裡的聲音……但,那萬惡不赦他,怎麼會在這裡?怎麼會是個和尚?
「女施主,你一定要振作,千萬不要放棄。告訴我你的名字?」
她累了、想睡了,只勉強說出三個字——
「秦……可……風。」她便昏睡過去。
當她醒過來時,不知已經過了多久。
她吃力地爬了起來,看清楚自己是在河岸邊。
幼小的她,沒想太多,馬上順著河流往回跑,她想要回去,回去她的村莊,她的家!她得看看她的爹娘是不是還活著?說不定她只是作了一場噩夢。
她努力地跑、努力地走,邊走邊哭,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終於回到「秦家村」。
可到處是一片烈火燒過後的殘骸、屍體,以及殘缺不全的屍塊,有隔壁伯伯的頭,小表哥的腳,有昨天才抱過的小表妹的身子……沒想到她的噩夢成真。
那她爹和娘呢?怎麼不見了?
「爹,你在哪裡?娘,你出出聲叫叫我呀!」她哭啞了嗓子。
她滿身是血、滿臉是淚,連老天爺也在為她哭泣,大雨不斷地落了下來,模糊了她的眼,泥濘了地,但她還是不放棄地到處尋找。
如果找不到爹娘,說不定他們還沒死!
她抱著一絲絲的希望四處找著,但希望破滅了,在泥血混雜裡,她看到她娘的手,娘的手指上還帶著爹送的黃銅戒指。
「不!這不是真的!」她無法置信地對天嘶吼,突地她睜大了眼,那掛在書上的兩顆頭顱是誰?
她害怕的走近一瞧,是的,是她爹和娘!他們睜大了眼,一副不甘心的模樣。
「爹,娘!」她奔了過去,撲通地跪了下來,嚎啕大哭著,「爹,娘,你們回來呀!」
原本她的生活是那麼美好,有那麼多人疼愛她,如今全都變了!
她的家園毀了、疼愛她的長輩死了、寵她的爹娘也走了,只留下她孤苦伶仃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
而這一切的一切,全都該怪那個馬上的少年,全都是他害的!
她忍則後悲痛,咬牙切齒道:「爹娘,你們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不管要我做什麼,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
那樹上的兩顆頭顱像是聽見似的,暗褐色的血從圓睜的雙眼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