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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決明

  「聽岱弟說,上回少主跑到敵營寨外半里去挖蛐蛐,又是你給帶回來的?」馬超隨意取來巾帛抹去身上水滴。「我看他回來大概又免不了——」

  「我打了他一頓。」咻,第二箭,又中靶心。

  「果然……」雖然一提到那位被寵壞的少主阿斗,馬超唯一能有的反應就是搖頭歎息,但放眼望去,全蜀國裡,有誰敢動少主一根寒毛?有,當年摔小孩的主公算一個,第二個就是趙雲。

  關羽寵阿斗、張飛寵阿斗、諸葛亮也寵阿斗,原因無他,因為阿斗擺明就是未來一國之君,終有一日會踩上龍階,成為萬人之上的君主,為人臣子者,誓當認命俯首,趙雲是忠臣,這種愚忠應當比那三人更嚴重——

  但是,他不。

  當戰事會席間,全場肅穆靜聽軍師分析軍情,每一條計謀、每一個布戰,都關係著數以千計的士兵性命,沒人膽敢漏聽,說時遲那時快,阿斗少主在奶娘捉不住的當下,竄進了議席間找關羽替他扎紙鳶,儼然就是小霸王樣,就在關羽一臉為難且無法拒絕,全場眾人又束手無措之際,阿斗被人一把騰空揪起,還來不及回神,小尊臀已經硬生生挨了好幾掌教訓,打他的人是誰?

  沒錯,趙雲,而且是當著主公——也就是阿斗他親爹的面前,教訓起別人家的孩子。

  「不打不成器。」這是趙雲的結論,無論是那時或現在,他都只說了這句話。

  「話雖是這麼說,不過你也很寵他,只是用的方式與眾人不同,若放任少主這麼下去,將來,咱們都老到無法上戰場,又沒了和主公桃園結義的二叔三叔、沒了這群甘願替主公出生入死的漢子,他這軟泥性子,如何能掌軍心?」

  「孟起,想不到你也會注意到這些。」他還以為馬超是那種除了喊殺喊砍之外,對一切事情都很鈍的男人,換言之,思緒過度單純,從不動腦。

  「嘿,子龍,你別指桑罵槐,我瞧得很清楚,好不?」馬超沒好氣道,即使他反應再遲鈍,也能聽出趙雲在損他,他不想在口頭上吃悶虧,損回去,「話再說回來,你寵少主不也寵上了天,他要什麼你就給什麼,還好意思數落我?」

  「何寵之有?」趙雲不覺得自己寵溺阿斗。

  「那麼,那傢伙又是怎麼回事?」馬超伸出長指,遙指著操練場數尺之外,手執竹帚掃起滿天瀰漫的沙塵間,有一條圓滾滾的身影在朦朧中忽隱忽現,趙雲順勢望去,鷹眸也落向那裡,唇角似乎僵硬地抿了抿動。

  「那是少主硬要的。」一氣呵成,靶心再添一隻羽箭。

  「對吧對吧。」馬超長指指向趙雲,一臉「看吧,還敢狡辯?這不就是寵他寵上了天」的嘴臉。「少主要的,你不就替他找來?」

  「不,是少主死抱著她不放,我不連她一塊帶回來,少主就不走。」而且當時的情況,身在敵營外半里,阿斗耍賴的嘹亮哭聲幾乎要引來敵軍注意,他見大事不妙,只能揉一圈布巾朝阿斗號啕大哭的嘴裡硬塞,再當機立斷,將阿斗連同他手上死攀的傢伙一併扯上馬背,一挾馬腹,急馳而回。

  待回到營寨,他才瞧清阿斗吵鬧不休也硬要帶回來的東西,是個女人。

  「少主八成當她是顆皮鞠(足球),那傢伙也真像,圓滾滾的,要是大夥一塊蹴鞠(踢足球),我一定會將她當皮鞠來踢,因為根本分不出來哪顆是鞠哪顆是她。」馬超說起話來也是快狠,半點情面也不留。

  蹴鞠,在營中算是集訓練與休閒的一種,不僅能讓士兵時時保持精神狀態處於最佳,還能加強鬥志,再者更用以打發待軍枯悶。

  「你不是說身子像火焚,想攬個姑娘在懷裡耳鬢廝磨一番,正好,眼前那位就是姑娘,孟起,你就毋需大清早在操練場上灑汗水,去做些消火的事吧。」趙雲弧線優美的下顎朝前方一努,唇畔有笑,但又不像笑,這個表情馬超太認識了,他和張飛私底下都說那僅是趙雲無意識地「彎」起嘴角,無關心情優劣。

  「……我對一顆皮鞠不會有任何遐想。」說實話,他情願去找個俏生生的小士兵來撫慰,也不想染指眼前的傢伙。賞心悅目是他選擇另一半的唯一條件,無論是娶回家當娘子還是偶爾外頭偷腥,他從不為難自己的胃口。

  「我以為你的獸性能讓你無視她是顆皮鞠。」拉滿弓,再放。

  「這表示厲害的人是她好不?戰勝男人的獸性。喂,子龍,她跑,嗯……滾過來了。」這個辭彙更適合百倍。

  原先離趙雲及馬超還有數尺的圓滾身軀在發現操練場上的兩人時,雙眼晶燦得像兩顆夜空閃耀的星辰,綻放的光彩連馬超這種戰場伶俐、日常駑鈍的漢子都無法忽視。

  「兩、兩位將軍早上好!」精神抖擻地大聲問好。

  「早。」趙雲雖然惜字如金,但從不失禮。

  馬超不愧被美贊為「錦馬超」,簡單一記彎眼淡笑,雖然身無獅盔獸帶、銀甲白袍,同樣英氣逼人。

  「皮鞠,早。」只是「錦馬超」是指他沒開口之前,一出口,破功。

  「我才不是皮鞠,我叫小明。」嘟嘴。

  「小明是『名』,皮鞠不是你的『字』嗎?」馬超自以為說了趣話。

  「我的『字』才不叫皮鞠!」臉頰鼓得好圓好圓。

  「生氣囉?鬧你的啦。」馬超兩指擰住圓潤潤的臉,喔,觸感不錯,很軟很軟,像一整匹蜀錦纏成的錦鞠,他的左手不由得也加入,擰住另一邊同樣有趣好玩的皮膚。

  「痛痛痛痛痛——」飆淚。

  「孟起。」趙雲只喚了馬超的字,馬超立刻從他眼中讀到後頭他沒說出口的話——她是個姑娘家,下手太重了。

  「好、好,姑娘家,經不起我這種粗魯武將捏擰。」他鬆開指,改輕拍兩下,啪啪作響,還是拍疼了圓鼓的頰。

  「大壞蛋!」幾聲嘀咕在馬超挺直身軀,拉開距離時含糊飄出,趙雲與馬超耳力皆好,都聽得一字不漏。馬超咧嘴無聲地笑,不以為意,趙雲則是似笑非笑,也不做聲,反正不是罵他。

  「趙將軍這麼早在射箭噢?天都還沒亮透哩,看得到靶心嗎?」瞇起眼,只覺得遠遠有塊圓板,但是上頭畫了些什麼根本瞧不見。

  「我更早,我已經耍完好幾回槍法。」馬超插話,像在炫耀,也想換來幾句「好厲害」云云之類的褒美,可是沒任何人賞臉關注——趙雲逕自射他的箭,皮鞠仍將尊敬的眼光落在趙雲身上。

  弓弦送出羽箭、羽箭貫入靶板,都是響亮的聲音,只消去聽,就知道那一箭多麼強勁帶力。

  「哇——聲音好響噢!好厲害!」鼓掌聲不絕於耳,頗有諂媚之嫌。

  「呿,不就是一箭,妳拍手拍得好似他解決一整列的敵軍,小題大作,要是讓你看到馬大爺我的槍法,豈不俯地喊萬歲——」馬超看到皮鞠般的傢伙雙頰泛著紅櫻色澤,雙眼好似滿天星辰全落進了眸裡,一閃一閃,亮晶晶,忍不住就想調侃她。

  可惜他無論說了什麼,都被當成馬耳東風。

  「趙將軍,聽阿斗說,你的槍法超讚的,對不對?」

  「不可直呼少主的乳名。」趙雲糾正她。超贊?這又是何地的方言?什麼意思?

  「又不是只有我這樣叫他,以後大家幾乎只記得他叫阿斗,至於他本名叫劉禪,還要有讀書的人才會勉強記起來。」

  「以後?」趙雲本想糾正她連名帶姓叫劉禪是大不敬,但意識卻更在乎她語意裡所謂的「以後」。

  「很久很久的以後。」略嫌圓短的手臂比畫出一個大大的半圓,像個手舞足蹈的孩子。

  「無論多久以後,少主定能名留青史。」趙雲淡淡說,專注的眼,不離箭靶。

  「是啦,他會留下兩句名言,一是『扶不起的阿斗』,一是『樂不思蜀』,也算是另一種萬世流芳啦。」小小聲嘟囔。她是有讀書的,所以知道這兩句話。

  音量恢復正常,話題也從沒啥重要的阿斗轉回趙雲身上,「我剛是要說,沒想到你的槍法超贊,箭法更贊,果然是好厲害。」

  「超贊?」第二次聽到這個怪詞兒。

  「就是很強很強很強的意思!」一幾奮的聲調加上附註。

  「論槍法,孟起堪稱一二。」趙雲從不去爭這種排名。

  佈滿星星的眼眸一挪到馬超身上,立刻瞇成兩條細線,用以表示高度懷疑及不信,藐視意味太濃。「是噢?」用疑問當否定,再轉向趙雲時,細線的眼眸又水燦了起來,看得馬超很不是滋味。

  「死皮鞠!你那是什麼眼神?!拿你來練槍法!」馬超自場間跳下,直逼向她,單手一揪,就要將她攢進懷裡,沒料到錯估了區區一個女人該有的重量,差點沒折斷了自己的手,這顆皮鞠,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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