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和老大娘瞪大了眼,「大寶會背詩?」
「大寶不太會講話,但是很喜歡念詩,這首是他爹教他的。」挽翠想到楚鏡平教大寶的神情,心裡又是一甜。
老大娘笑道:「大寶他爹也很有學問了,怎麼一直沒見到他?」
「他出門了。」
「聽說這裡住了一個風聲很壞的女人?」老頭子突然冒出一句話。
風聲很壞?那是說她了?商人楚鏡平喜歡駱挽翠的事早已傳遍縣城,也不知道外面把她形容得如何風騷敗德了。
挽翠坦然笑道:「是老大爺道聽途說吧?」
「是小娘子的少奶奶吧?她在這裡嗎?」老大娘望了望門外。
「嗯!她在這裡。」挽翠從容地道:「剛剛我也說了,有關女人的蜚短流長,都是外頭人說的。老大爺提到這位風聲很壞的女人,她十六歲成親,十七歲生下兒子,因為夫君對她有些誤會,所以動輒打罵她和孩子,甚至孩子生病了也不照顧,往往一出門做生意,就好幾個月不回來,家裡另外還有三個小妾與她爭寵,她每天要服侍凶狠的公婆,地位甚至不如丫鬟。她忍耐了三年,她的夫君罵她,她開始會回嘴;她的夫君打她,她也會扶命抵抗;然後,她就被休了。」
老大娘聽得入神,喃喃道:「是那個夫君不好呀。」
挽翠望向玩著小木馬的怏樂大寶,彷彿說著一個遙遠的故事:「誰好,誰不好,都過去了。後來她帶著孩子,自己搬到外面住。她不靠娘家,不靠男人,只靠洗衣裳、縫衣刺繡為生。然後,她遇到一個很好的男子,她本來不再相信男人,一直不敢面對他的愛意,可現在她不怕了,因為她知道他也很愛她……」
「到底是誰愛誰?」老頭子聽得糊塗了。
「他們相愛就是了。」老大娘心頭惻惻,微紅了眼。
挽翠走過去揉揉大寶的軟發,微笑道:「大寶,喜不喜歡爹?」
「歡歡!」大寶想到爹就開心,小嘴笑得圓圓的,大眼笑得彎彎的。
「他很疼大寶,比大寶的親爹還疼……」挽翠已經沉緬於楚鏡平的濃情蜜意之中了。
「等一下!」老頭子聽得頭痛,「不是在講那個少奶奶,怎麼又扯到大寶的爹?你慢慢說嘛!」
「不好意思,我想到他了……」挽翠在兩位老人家面前毫無矯飾,露出清純羞澀的笑容,「不瞞兩位老人家,這裡沒有什麼少奶奶,那個風聲很壞的女人,就是我。」
「你!?」兩個老人家目瞪口呆,變成了泥雕人像。
「挽翠姐姐,挽翠姐姐!」丫鬟小蘭跑了過來,緊張地道:「外面來了一個女人,帶了兩個小孩,樣子好凶,說是要找少爺呢!」
「是嗎?」挽翠微感不安,「老大爺、老大娘請先坐一下,我去去就回。」
老頭子好不容易迸出了話:「你就是駱挽翠?」
「是的。」她可真是聲名狼籍了。
挽翠無暇細想,三步並成兩步來到大門邊,只見一個秀麗少婦背著包袱,站在門外,身邊兩個四、五歲的小孩蹦蹦跳跳,正在嬉笑玩鬧。
「楚鏡平呢?把他給我叫出來,」口氣好凶。
「楚大爺出門了,請問你是……」
「他不把我安頓好,我就要他負責!」
「這位姐姐,有話進來說。」挽翠感到暈眩,是人家來尋夫了嗎?
「那個死沒良心的,元宵都還沒過完就跑掉了,孩子天天吵著要爹,害我千里迢迢找相公……」一邊叨念著,一邊趕小孩進門。
果然是來找相公了。挽翠強自抑下情緒,心裡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樣樣都有。
楚鏡平會騙她嗎?她對他是一無所知啊!難道她只是作了一場春夢?
兩個老人家也走出大廳,一見來人,趕緊擠眉弄眼,又是搖頭,又是搖手,又是作禁聲手勢,但是已經來不及。
「爹!娘!原來你們偷偷跑來這裡呀!」那少婦歡喜大叫。
「爺爺!奶奶!」兩個小孩也上前抱住老頭子和老大娘。
那少婦又嘮叨不休:「大哥跑掉了,相公跑掉了,連你們兩個老神仙也跑掉了,要跑大家一齊跑,把酒坊扔給那些苦命的管事吧!」
挽翠愣在原地,楚家酒坊、妻子、爹、娘、大瓶子……大平子?剎那之間,她都明白了。
心頭一絞,她低垂下頭,輕咬了唇。「原來兩位老人家是鏡平的爹娘,恕挽翠不知禮數,還請大家都到廳裡休息吧。」
楚老爺和楚大娘臉皮發紅,此番刺探軍機失敗,正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呵呵,我只是來瞧瞧未來的媳婦嘛!」楚老爺準備腳底抹油開溜。
「小翠子,你別誤會了。」楚大娘縱使不好意思,也得解釋清楚:「大平子說要帶你回去給咱爺娘們看,可他爹等不及,跑來偷偷瞧你,本想討個水,瞧個影兒就走,沒想到咱們聊得還挺愉快的。」
「走啦!給大平子回來撞見,老子我又吃不完兜著走了。」楚老爺緊張地拉著老伴。
「楚老爺,楚夫人,沒關係的。」挽翠縱使感到昏亂,但她還是得打起精神招呼客人,「鏡平他要過兩天才會回來,挽翠去幫兩位老人家整理房間,還有這位姐姐和孩子的……」
「不是姐姐啦!你要叫她妹妹。」楚老爺丟下話,拉了人就跑。
「你是大嫂?」那少婦打量挽翠,越看越有趣,「哇!難怪大哥愛得要命,爹,娘,你們不反對了吧?咦?跑到哪裡去了?」
「漣漪,他們在這裡。」楚鏡平玉樹臨風地出現在門口,雙手輕推,把正要溜走的父母親送回大廳。
「大哥!你回來了!」楚漣漪立刻跑上前撒嬌,「我不管啦!你把我的小生子拐到哪裡去了?你真是沒良心,趕著來見嬌妻,治好你的相思病,卻讓你妹子得了相思病!」
「濤生在新酒坊忙著,我去找他過來,醫好你的相思病吧!」
轉頭看到兩位老人家,楚鏡平又笑問道:「爹、娘,你們來視察楚家新產業啦?這宅子好不好呀?」
「嘿嘿!不錯!宅子很好,小翠子也很好。」楚老爺乾笑著,一面往牆邊躲去,想辦法讓自己消失。
「爹!」大寶樂極了,劈哩啪啦跑開小腳步,兩手舉得高高的,仰頭望向他最喜歡的爹。
「好大寶!」楚鏡平一把抱起了他,親了他的臉頰,「有沒有想爹?」
「想!想跑馬馬!」
「好!爹明天再帶大寶去跑馬馬,有沒有乖乖聽娘的話?」
「大寶乖乖。」
「挽翠……」楚鏡平抱著大寶,走到發愣的她面前。
「你回來了……」挽翠癡迷地迎向他,眼裡閃著淚光。
「事情辦完,就提早趕回來了。」他拉起她的手,低聲道:「我想你。」
她是不該懷疑他呀。
珍珠般的淚珠一顆顆滴下,每顆都是驚喜、釋懷、歡欣,還有她一輩子的信賴與珍愛。
「我爹娘淘氣,你不要見怪。」他溫柔地為她拭淚。
「不!」她拚命搖頭,綻出最快樂的笑容。
他憐愛地摸了她的發,笑道:「來,醜媳婦見公婆了。」
左右一張望,卻不見了老人家的蹤影。往門外一瞧,兩個老人家正手拉手準備遁走。
「爹,娘,你們別躲呀!這麼害臊?!」楚鏡平喊道。
「我去請老人家回來。」挽翠臉頰酡紅似火,追上前去。
楚鏡平微笑凝望她的窈窕背影,捏了大寶的胖臉頰,「大寶,來!見見你的爺爺奶奶姑姑表哥表姊了。」
***
半個月後。
春寒料峭的清晨,破曉陽光灑滿大地,幾枝新草吐露嫩芳。
「門前一株棗,歲歲不知老,阿婆不嫁女,哪得孫兒抱。」
童稚的誦詩聲飄出窗外,挽翠正在幫大寶穿衣服,丹桂敲了她的門。
「哇!阿婆嫁女?挽翠你不是阿婆,可把自己嫁掉了。」
「丹桂,你怎麼來了?」挽翠十分驚喜,忙上前扶她,「我待會兒順路過去你那兒啊!你有了身孕,怎又走上這段路呢?!」
「你要走了,我當然來送行,再說走走路也不礙事的。」
「謝謝……你真是我的好姐妹……」挽翠握緊她的手。
「有空要回來看我們。」兩人雙手緊緊交握。
「當然了,等你生下小寶寶,我一定會回來看你的。」
「哎!我還以為你會和鏡平住下來,沒想到你們把酒坊丟給玉泉,回老家住了。」
挽翠轉身繼續為大寶穿衣,「鏡平說他只負責開拓和管理家業,釀酒有濤生,管帳有徐大哥,他也就不必操心了。而且……而且他希望我離開這個地方。」
「離開也好。」丹桂坐下來,摸摸大寶的頭髮,「換一個新環境,不要再看到過去的人與事,對你、對大寶都是好的。」
「嗯,都是新的人生了。」
楚鏡平探進頭來,「挽翠,都整理好了嗎?」
「好了,被子枕頭都收到車子裡,紗帳也拆了,你先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