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中間的八仙桌上陳列了一尊尺餘高的水晶雕刻麻姑獻壽、一匣金、玉、珍珠三鑲如意,以及三顆玉雕的大仙桃,另外還有許許多的珍奇飾品;兩旁的長几案上,則是堆滿了親友致贈的賀禮。其餘各廳堂的擺設也大致相同,爭奇鬥艷的壽幛、壽聯和古玩珍飾,令人看得眼花撩亂。
身為壽星的楚南,一大早就到各屋去拜見父母親長,接著又要接受同輩親友的祝賀,之後是喬府的男女總管帶著僕傭、小廝、丫鬟、老嬤嬤前來行禮討賞,忙得沒完沒了。
蘊菲擠在親友堆中向楚南遠遠拜了壽之後,就一直見不到他的人影,她拿著包好的紙盒,裹面是那雙楚南要求了很久的繡花拖鞋,卻沒有機會親手交給他,最後蘊菲只得放棄。
她轉身走向內堂,往楚南的書房而去,這盒禮物是可以偷偷塞在親友送的禮物堆中,但是那樣一來,服侍楚南的琴娘就會先看到,蘊菲不想讓楚南以外的人先見到這雙鞋,她想悄悄將它放在楚南的小書齋內,等他慢慢發現。
後花園深處的小書齋內果然很冷清,這裹是楚南的私人空間,也是他一個人想安靜讀書、休閒時才來的地方,至於日常讀書、做功課或與師友們切磋,則另有大書齋。而過去蘊菲和楚南的深宵密會,就是約在小書齋裹。
蘊菲放好禮物,順手理了理凌亂的桌面,忽然發現一張略微陳舊的工筆畫,書紙的四邊已起毛,似乎楚南經常拿出來觀看。畫中是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女,坐在一樹紫莉花下的繡花棚前,慵懶嬌倦的支頤休息,畫的右上角以彎彎曲曲的篆體寫了三個字:「倦繡圖」。
畫上還有兩首題詩,一首是描述畫中人——
「慵鬟高髻綠婆娑,早向蘭窗繡碧荷,刺到鴛鴦魂欲斷,暗停針線蹙雙蛾。」
另外一首則是讚美畫中少女的女工和挑繡工夫的精巧細膩,並誇獎她可以直追天上的織女了——
「繡線挑來似寫生,幅中花鳥自天成,當年織錦非長技,幸把回文感聖明。」
畫中的景物蘊菲一點都不陌生,因為晝中的少女分明就是兩年前的自己嘛!當時她為了替母親分勞,家中的大小桌圍、椅搭、市帳和被面等等需要刺繡的女工針線活,都是她一個人負責,所以天氣晴朗時,她總坐在窗前的紫莉花樹下刺繡,繡累了或構思圖案時,她習慣以手支頤沉思。
楚南是什麼時候將她的身影攝入畫中的呢?這幅畫和這兩首詩又代表了什麼意義呢?
「唉!」蘊菲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戀人的心彷彿籠罩在白茫茫的迷霧中,讓她分不清左右東西,看不清未來與現在,任她尋尋覓覓,找不到一條道路。到底要到何年何月何時,她才能夠清楚的知道楚南的真實心意呢?
遠遠傳來悠揚的絲竹樂聲,表示宴會已經正式開始了,依照喬夫人的安排,蘊菲也該換上華服,和那些世家千金們一同聽戲玩樂,不過此刻的她意興闌珊,一點也不想去湊這個熱鬧,於是一個人在小書齋內坐著,拿起一本詩集,卻也看不下去。
「蘊菲!」楚南的笑臉突然出現在蘊菲面前,「我找你好久了,原來你一個人躲在這兒!」
「師哥,你怎麼來了?」蘊菲又是歡喜,又有些憂慮,「宴會和賓客怎麼辦?壽星不見了,大家一定很著急。」
楚南笑而不答,反過來問:「你為什麼不到前面去呢?是不是應酬我那些表姊妹和她們的朋友很煩?這些天你累壞了吧?」
「不是的啦。我……我是想送你生日禮物,找不到機會給你,所以就想放在這裹,便一個人過來了。」
「啊?你有禮物要給我?」楚南雙眸一亮,興奮地伸出雙手,「在哪兒?快拿出來。」
他那急切討索禮物的樣子,讓蘊菲忍俊不住的笑了,「師哥,這半個月來陸陸續續收到的禮物,堆得滿坑滿谷,你還不滿足嗎?」「我真正想要的禮物只有一樣,可是到現在還沒收到呢!」「哦?是什麼?」「先把你的禮物給我吧!」楚南轉移話題,「我等得都快急死了。」
蘊菲拿出紙盒,略微羞赧的說:「希望你會喜歡。」
楚南很急的拆開禮物,見到那一雙繡工精巧、圖案雅致的繡花拖鞋時,好久好久都不說話。
「怎麼樣?師哥不喜歡嗎?」蘊菲著急的問。
「喜歡,太喜歡了。」楚南凝視著蘊菲說,「我一輩子都不穿它,要永遠的珍藏起來。」
「師哥!那只是雙鞋,本來就是要給你穿的。」
楚南柔聲說:「是你親手繡的,我捨不得穿。」
蘊菲微紅了臉,低頭拈著自己的衣帶,隔了一會兒才以細得幾乎讓楚南聽不清楚的聲音說:「我還可以再替你做更多的鞋。」
楚南望著蘊菲嬌憨的神情,心中一動,不自覺的握住她柔膩如羊玉脂的纖纖素手,略偏著頭凝視她,蘊菲嬌羞的別過了臉,但沒有掙脫他的手,依然讓楚南握著;情致在若有情、似無意之間,迷離縹緲,兩個人都有些癡了。
楚南和蘊菲在小書齋內執手凝睇相望,彷彿像過了一百年之久,又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時間。
最後,楚南悵然的先開口,「走吧!和我到前面去,總不能丟下賓客不管,今天到底是我的生日。」「師哥先去吧!我對聽戲沒什麼興趣,想在這裹再坐一會兒。」「你不想祝賀我的生日嗎?」「不是的,我——」
「咦?」楚南忽然以奇怪而不滿的眼光打量蘊菲,從頭到腳仔細看了一遍,不高興的說:「你為什麼還是穿著家居的素衣?我不是讓娘轉交你一件絲綢禮服嗎?是娘沒交給你?還是你不喜歡我送你的衣眼?」
「啊?那套衣衫是師哥送我的?」
「是啊!我是全國最大絲綢商的未來繼承人,怎麼能讓我最重要的師妹,在我的生日宴會中連一件漂亮的禮服也沒有呢?」楚南笑著說,「那套禮服從布料到樣式設計,都是我親自指定的,希望你能為我穿上它,好嗎?」
「厄——」蘊菲有些遲疑。「今天是我的生日,壽星最大,你非答應不可。」「好吧!」但是蘊菲還有個問題,那套禮服必須有人幫助才能穿得得宜,她正在想該求哪位喬府丫鬟來幫忙呢?
可是楚南卻說:「那套衣服很複雜,我來幫你吧!」
「啊?」
「我保證絕不會偷看!」楚南舉起右手發誓,「只不過我太迫不及待想看你穿上這件禮服後的樣子,我想當第一個看見你穿上它的人。」
在楚南的炯炯清眸逼視下,蘊菲無法開口拒絕,也無法承受如此灼熱的視線,只好含糊的答允了。
粉嫩的鵝黃色寬袖綾羅繡襦,蔥綠色百蝶裙,蘊菲很快就換好了,接下來是最麻煩的梳妝,她放下長髮,拿起梳子一下下梳著,楚南在旁邊看著她,那閃閃生光的漆黑秀髮,比任何緞子更柔軟,比絲綢更加光滑閃亮。
她梳的髮髻極費事,楚南則在一邊協助,替她攏住頭髮,遞給她所需的釵簪,自告奮勇替她描繪彎彎的黛眉,妝成之後,又為蘊菲舉高銅鏡,直到她認為完全妥帖為止。
最後由楚南為蘊菲穿上長長的紗質袍裙,再為她繫上那些繁複的織錦綵帶。
「師哥,不用太麻煩,隨便系一下就好了。」
「不成!」楚南十分堅持,「我要把你打扮成今天宴會中最出色、最美麗的人兒,讓任何的千金閨秀都不及你搶眼動人。」
「我又不想和別人爭奇鬥艷。」蘊菲說。她內心真正想說的是,我一點不在乎宴會上眾人的目光焦點是誰,只要你的目光在我一個人身上就夠了,我只想為你一個人描眉裝扮,只想為你一個人而美。
終於打扮好了,楚南以鑒賞的目光打量蘊菲,他的眸中閃耀著亮晶晶的光彩,讚歎的說:「蘊菲,你真美!」
「真的嗎?你真的覺得我很美嗎?」蘊菲混合著羞怯和喜悅,試探性的問,「其實真要說起美人,楊家的千金夢瑜小姐才真的美呢,我哪能和她相比呢?」
「夢瑜嗎?嗯,她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就連江南也久有傳聞,此次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楚南偏著頭想了一下,笑著說:「她和你是完全不同的類型,無法放在同一層次相比。」
楚南已經直呼楊小姐「夢瑜」了嗎?蘊菲失望的垂下頭,幽幽的說:「師哥,你……喜、喜……」她幾番想問總是開不了口。
「來吧!跟我到前面去,讓大家見見你美麗的模樣。」楚南說,「在我的生日宴會中,怎麼能少了美麗可愛的師妹?」
蘊菲忍不住問:「師哥,為什麼你對我這麼好?」難道你不知道,你的更多溫柔呵護只會令我生出更多的癡心妄想,更加深陷在痛苦的單戀和無盡的思慕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