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蘭在聽了阿銀嫂的只要女兒不要錢的話時已淚流滿面,才走到門口約十步遠,她突然雙膝下跪,連義順也嚇了一大跳,完全不知她到底想做什麼。
雅蘭一步步爬向門前,大喊了一句:「阿母!」
銀妹停下縫補動作,微抬起頭,不知到底是誰在喚她;定睛一看,只看見一名女子跪在門口。
銀妹開口問:「你是誰?你跪在我家門口做什麼?」
剛剛才在麗花一番怪異的舉動下停頓了手邊工作,現在正準備繼續工作,一句「阿母」又讓她停了下來。
不一會,義順出現在門邊。「阿銀嫂,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這事,但是你該開心,你的阿蘭回來了。」
銀妹糊塗了。何時他也學會了看穿陰陽兩界,要不,怎麼會說阿蘭回來了?
「義順,你在說什麼?」
「阿銀嫂,阿蘭她沒死,她又回來了。」
銀妹知道他不會開她玩笑的。但明明是她親眼看著阿蘭的遺體進入火化爐中火化的,她是不可能再回來了。
銀妹對他說:「義順,你真會開阿銀嫂玩笑哇,你可要多保重,別為了我家阿蘭傷太多心神,人也糊塗了起來。」講完又低下頭來繼續幹活。
麗花又加強了語氣:「真的是阿蘭回來了,這就是證據。」她伸出手將握在手中的一對耳環讓阿銀嫂和義順瞧。
義順這一回可不得不信了。
「你真的在牌位下——」
「對,她沒亂說,真的在那裡。」
兩人神情是悲喜交加的,卻只有銀妹聽得一頭霧水。
銀妹打從麗花進門,即見她舉止異常;再看看門外跪著的女子,她真的不知該相信什麼。但雅蘭一句——
「阿母,我是你的心肝寶貝阿蘭啦。」
針扎傷了銀妹的手,泌出了一點血來。銀妹手發著抖,強作鎮定道:「小姐,你別開玩笑,我家阿蘭已經往生了。」
雅蘭哽咽道:「阿母,阿蘭不孝,沒能在您身邊伺候您……阿蘭幸好有杜小姐的身可以棲息.所以才能回到您身邊。」
她跪在地上,不怕被石子扎疼了,只怕阿母會再一次地拒絕她。
銀妹仍是一動也不動的,她知道自己必須冷靜想清楚這事。
「義順,別讓她跪太久,我薛銀妹不夠格讓她下跪。」
義順見她老跪著也不是法子,而阿銀嫂真的需要時間再仔細想清這前因後果,所以勸她:「你還是先回去口巴。 」
義順對她仍是半信半疑,故也不表熱絡。
雅蘭被義順「請」了起身,將蘋果交給義順後便對屋裡頭的銀妹說:「阿母,不要再只吃子而留果肉給阿蘭。這些是阿蘭拿來孝敬您的,我會再來的。」
在她轉身欲離去之際,銀妹開口叫住她:「你先別走。」
雅蘭回頭看了母親一眼。
「沒有人知道我只吃子,你是阿蘭,你真的是阿蘭?」
此時義順及麗花全看呆了。才一句話就扭轉了阿銀嫂的想法,也太神了吧。
雅蘭那神情比中了彩券更欣喜,她一連喚了三聲阿母,叫得銀妹乾枯的心再一次貫注了元氣。
阿銀嫂雙手顫抖地接住雅蘭的手,母女二人相偕走進了那相依十多年的鐵皮屋中。
銀妹仔細地想由杜香蝶的外表看出雅蘭的影子,但是面對陌生的臉孔、陌生的人,除了她的口音以外,絲毫無法看出阿蘭的存在。
銀妹問她:「你——」她還是無法叫一個陌生的女子阿蘭,畢竟看了十八年,阿蘭並不是這個面貌,教她如何啟口喚她?「你可不可以說說,為什麼附生在這個女人身上?你和她熟嗎?還是——」
「阿母,杜小姐就是那一天開車撞我的女人,」
「原來是她?可是她——」
「對,她一撞上我便死掉了,而我的靈魂也出了體;但一想到得放下你一人,我便心生不忍。所以當我們同時被送上救護車時,我就上了她的身,才得以在今日再見到阿母你。」
銀妹就知道,她相依十八年的女兒不會狠得下心拋下她的。思及此,淚水已潸然滑落。
阿蘭也不忍見母親掉淚,忙安慰道:「阿母,我活下來了,你就別哭,你一哭阿蘭也要傷心難過了。」
母女二人喜極而泣。銀妹問及她在台北生活及這陣子的生活狀況,而義順則一直站在門外,心情十分複雜。畢竟自己心儀已久的小愛人莫名其妙地成了人家的老婆,害他連表白的機會也沒了。
麗花喚他:「哥,你來一下。」
義順丟下煙,踩熄後走回雜貨店。
「哥,阿蘭變成別人的老婆,你也該死心了。」
義順瞪了她一眼。「你懂什麼!我的事你別管了。」
一下子轉變那麼大,死的人活了過來,沒嫁的人又成了別人的老婆;他已夠心煩了,讓麗花一吵,火氣更大了。
「好,不管。到時候你別又來求我幫你就好了。」
麗花好心好意要幫他,他還不領情。算了,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義順耙了耙頭髮,暗忖:她現在是有錢人家的太太,叫他去搶,他又沒那本事;加上雅蘭與對方已發生了關係,他又憑什麼要她回來?沒被對方攆出來便阿彌陀佛了。
銀妹與阿蘭有訴不盡的別離之苦,但雅蘭卻只能停留一個半小時,只因回台北的時間已經太晚。故她對阿母承諾,近期之內她還會再來,銀妹才稍稍安下心。
銀妹送雅蘭出了巷子,老湯才和先生剛通完電話,並報告先前緊張的氣氛。
在台北的雷皓嗤笑她活該被打,撞死人的兇手還敢前往苦主家,莫怪對方要氣憤難平了。
不過,好歹她也是會長的寶貝孫女,若不出面處理她被打之事,肯定要引來會長的不悅。他交代老湯看好夫人,他馬上派人南下支援。
但雅蘭並沒多作停留便北上,回到雷宅已近十點,屋內仍是燈火通明。
雅蘭從未在一天之內搭過這麼長時間的車子,回到雷宅人已累垮。
吳嫂早過了上班時間,傭人們也全休息了,只有雷皓仍在客廳等她。
「你還沒睡?」
雷皓將她由頭看到腳,她的雙膝似乎受傷了。
他喊她過來,並問她: 「這是怎麼一回事?」
雅蘭低頭看著雙膝,不但發紅,又呈現烏青,上頭還有干漬的血痕。她坦白地說了:「這是跪在碎石上所導致的傷,沒事的。」
雷皓瞇了下眼。她杜香蝶是這麼不怕疼的人嗎?她還曾為了一點小傷口而怒打下人,而現在她會將自己傷成這樣,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他眼前的杜香蝶,除了個性、舉止有所改變外,其它的全沒有異樣,要他如何相信杜香蝶不是作假、演戲的呢?難不成她真徹底痛改前非了?還是她真的是張雅蘭?不,不可能的。雷皓告訴自己,這世上絕不會有那種荒謬事。
「你也累了,去睡吧。」
雷皓目送她消失在樓梯間……他想找出答案,卻沒個頭緒。
雅蘭回房更衣、沐浴,見雷皓並未跟來,她安心地上了床。
第四章
雷皓一大早沒用餐便出門了;而雅蘭一做完例行工作,正準備用餐之際,餐桌上的煎蛋與培根令她感到陣陣噁心。她還當自己是吃壞了肚子,打算待會肚子痛時蹲上一蹲就沒事了。
勉強吞下早餐,沒多久果真送給馬桶消化去了。她只是懷疑,難不成是昨天下高雄時吃了不潔的食物才會這樣?
稍晚,感覺舒服多了,她也沒去在意;不過卻怕聞到油腥味,是以對吳嫂說:「吳嫂,這幾天我吃壞了肚子,所以我不去廚房幫忙了。」
「吃壞肚子?那我叫種醫生來看看好不好?」
鍾醫生是雷宅的家庭醫師,是以他最清楚雷家上下的身體狀況了。
「不用了,小毛病而已,不礙事的。」在她的堅持下,吳嫂也不好擅作主張。
雷皓經常出國,而且都是來無影、去無蹤;更奇怪的是,他近來很少上她的房間,偶爾一、兩次也都是有目的的。
最近,她更常與母親聯絡了。因經常撥打長途電話,當一筆為數不小的電話費下來時,也引起了雷皓的注意。
他與蜜蜜才剛由美國回來,當會計師將帳單送給他看時,他不禁質疑她這麼頻繁打電話到高雄做什麼?幾乎是每日一通,而且每一回便是一個小時以上,這太不尋常了。
他不動聲色,也不去問她原因。
根據老湯的描述,說她那一回到了高雄與一對年輕男女發生了爭執,而且對方還動手打她、扯她頭髮,表現得十分兇惡,不過她一直未作任何的反抗,後來還跪在一間陋屋前良久;不一會,她進去了那屋子,並在一個小時後出來,出來時並有一名婦人陪同。
雷皓明白,她在高雄絕無朋友,更沒那種老婦人的親人。莫非是她母親宋秀眉去了高雄?有了這個猜想,他決定親自走一趟北投,欲尋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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