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哪一個?」他粗聲問道。
甲兒捏著那張要命的紙簽,顫抖的踏出一小步。「是、是我——啊!」
低怯的嗓音,化為驚恐的尖叫,她整個人轉眼間已經騰空,被拎到那張兇惡的大臉前,由得他鉅細靡遺的檢視。
原本縮在旁邊的乙丙丁,因為心中不捨,全都克服恐懼湊了上來,捏著濕答答的手絹兒猛擦眼淚,依依不捨的跟姊姊道別。
「嗚嗚,大姊,我們會想你的。」
「是啊,以後都不吃豆沙包子了。」大姊去南方學了好吃的豆沙包子呢,嗚嗚,以後看到豆沙包子,她們就會想到大姊——
「我們會留著豆沙包子祭拜你——」丁兒抽噎著,看見甲兒驚恐的表情,連忙改了口。「呃,不、不,是、是懷念你啦——」
姊妹們正在哭哭啼啼,雷貫天卻陡然開了口。
「不是這一個。」他轉過頭,炯炯有神的黑眸掃向那三張圓臉兒,像是在尋找獵物的猛獸。
瞬間,三個人瞪大了眼,全都止了淚、停了哭。
強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姊妹三人全都感受到那「熱切」的視線,當下把性命擺中間,姊妹之情扔到一旁去,全都捨下淚漣漣的大姊,各自邁開腿兒,咚咚咚的往不同方向逃走。
「哇!不要抓我!」
「不是我啊,是大姊抽中的,你、你、你抓大姊去吃就好了——」
「嗚哇嗚哇——」
礙於門口有那幾尊「門神」擋路,三人壓根兒闖不出去,只能像無頭蒼蠅似的,在書齋內亂繞亂撞。
雷貫天擱下嚇軟了的甲兒,氣聚丹田,猛地爆喝一聲。
「站住!」
書齋之內,像是突然響起巨雷,黑色的昏眩感轟腦而來,炸得劉家姊妹們頭昏眼花,全都禁受不住那股強大內勁,當下腿兒發軟,全都像是中箭一般,砰砰砰的摔倒在地上。
擺平「獵物」們之後,他大步走過去,就像是老鷹抓小雞似的,輕而易舉的抓起跌得最近的乙兒,才看了一眼,就宣佈她「落選」。
「也不是這個。」
正往書桌偷偷蠕動,企圖躲到嚴耀玉身後的丙兒跟丁兒,狐疑的停下動作。
唔,雷大將軍莫非是對「食材」不滿意嗎?太好了太好了,她們四個姊妹長得一模一樣,要是他不中意其中一個,其他的肯定也不入他的眼。
抱持著這個念頭,姊妹倆也不再滿地亂爬了。眼看著雷貫天拎起丙兒,又低咒的放開,丁兒克制著逃走的衝動,僵硬的趴在原處,眼睜睜看著他大步走過來,單手把她拎了起來。
呼,別害怕、別害怕,既然姊姊們都順利「過關」了,她應該也能安然脫身才是——
灼熱的呼吸撲面而來,她被拎到他眼前好近好近的地方,恐懼讓她的胸口緊縮。兩人的視線才剛對上,她就嚇得寒毛直豎,連忙挪開視線。
粗糙的大掌卻箝住她的下巴,不許她轉開腦袋,硬是強迫她抬頭,迎視他深幽而嚴厲的眸光。
丁兒額上冷汗直冒,就像是被猛獸盯住的小鬼子,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險些就要蹦出來。
嗚嗚,好奇怪啊,他還要看多久嘛?為什麼他盯著她看的時間,似乎比審視姊姊們要久得多?
隨著時間的逝去,不安的芽苗,慢慢的從丁兒心裡鑽出來。
「呃,那個——我、我跟先前那三個是一樣的。」她鼓起十八年份的勇氣,用蚊鳴似的聲音提醒他,就等著他鬆手「退貨」,便要滾到旁邊去,跟姊姊們窩在一起發抖。
只是,雷貫天並沒有如她期待般鬆手,反倒半瞇著眼,端詳起手裡這張白裡透紅、紅中透粉的圓潤臉兒,撩開黑如墨染的髮絲,輕觸她的左耳,在那軟潤如膏的肌膚上態意摩挲。
他掌上厚厚的刀繭,刷過她粉嫩的耳垂,帶來一陣奇異的刺激,讓她不由自主的輕喘一聲。那癢癢的感覺,讓她忍不住縮著脖子想躲,要不是眼前情況危急,她說不定會笑出來——
在她又閃又躲的時候,如悶雷似的嗓音響起。
「是你。」
「啊?」
丁兒愣愣的應了一聲,看著他發呆。
什麼?!這個男人剛剛說了什麼?是她聽錯了,還是他漏說了一個字,把那個「不」字給忘了?
姊姊們的反應倒是比她快,確定挑選過程結束,新的「犧牲者」產生,立刻重拾說話能力,邁開腿兒撲圍過來,捏著手絹兒,哭哭啼啼的重演十八相送。
「嗚嗚,小妹,我們會想你的。」
「以後都不吃小籠包了。」小妹去南方學了好吃的小籠包呢,嗚嗚,以後看到小籠包,她們就會想到小妹——
「嗯嗯,我們會留著小籠包祭拜你——」死裡逃生的甲兒抽噎著。「不是啦,是懷念你——」
緬懷的台詞跟先前如出一轍,只是「犧牲者」換了人。丁兒瞪圓眼兒,看著姊姊們,恐怖感滲進小腦袋,她終於明白,雷貫天剛剛說了什麼,圓臉上的血色,唰的一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是她?!她被挑中了?
這、這這這這——這一定是哪裡搞錯了!她們四姊妹可是一胎四胞,模樣、性情可說是一模一樣,同樣貪吃、同樣膽小,就連意中人都是同一個。為什麼他淘汰了另外三個,卻獨獨選中了她?
「把東西拿進來!」雷貫天對著門外大喊。
一個杵在外頭的男人,急忙跑進書齋,解開手上的包袱。裡頭是一頂鳳冠、一件嫁裳,跟一塊祖宗牌位。
只見那人先把牌位擺上,接著就拿著鳳冠嫁裳湊過來。丁兒心頭發寒,立刻明白,雷貫天是打算速戰速決,此時此刻就跟她拜堂成親。
「哇,拿開拿開,你弄錯人了,不是我啊——」她用力想扭開頭,沉重的鳳冠還是當頭壓了下來,歪歪斜斜的扣在她的腦袋上。
雷貫天的鐵臂把她圈得牢牢的,還能空出一隻手,拿著那件簇新的紅綢嫁裳,胡亂的把她又捆又綁,包成了一顆大紅粽子。
「嗚嗚,我不要啊!」她哭叫著求救,被他的蠻力壓著拜了天地,又朝牌位磕了個響頭。「爹,救我啊!嗚哇,少主、少主——」
劉廣自顧不暇,仍舊趴在地上發抖,壓根兒沒膽子上前救女兒,倒是嚴耀玉開口了。
「雷將軍,請等等。」
聽見少主的聲音,丁兒掙扎著轉頭,淚眼裡滿是期待,以為他終於良心發現,肯伸出援手了。
只見坐在一旁的嚴耀玉,神態悠然的端起茶碗,像是看戲到中途,冒昧插嘴的觀眾,語氣中滿是歉意。
「這幾個丫頭,前幾年都在江南學藝,幾日前才學成歸來。」他啜了一口熱茶,才又繼續說道:「我曾經許諾,只要這些丫頭們從南方學藝回來,就要讓她們——」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雷貫天粗聲打斷。
「我不管你先前有什麼打算。總之,今天我非把人帶走不可。」他倨傲的答道,獨眼中透露出勢在必得的決心。
嚴耀玉也不以為忤,聳肩笑了笑。
「如果將軍不介意,那就無妨了。」他溫文有禮的答道,又端起茶碗,慢條斯理的品茶,顯然是不打算再開口了。
眼看最後一絲希望之火也滅了,丁兒萬念俱灰,顫抖的吐出一口氣,軟綿綿的掛在雷貫天的手上,不再浪費力氣抵抗。
哀傷的淚水滑下粉嫩的臉兒,她可憐兮兮的抽泣,覺得自個兒的命運真是悲慘極了。
昔日有花木蘭代父從軍,而如今她劉丁兒則是「代父被吃」,雖然也算是孝女一名,足以名留青史。但是,花木蘭還可以衣錦還鄉,她卻極可能連塊骨頭都不剩啊!
確定新娘子到手之後,雷貫天抓起軟綿綿的丁兒,把她扛上寬闊的肩,連句客套話都懶得說,轉身就跨出書齋,筆直的往外走去。
被倒掛在他肩上的丁兒,絕望得頻頻啜泣,只能勉強抬起小腦袋,透過朦朧淚眼看著親人們,在心裡無聲的道別。
嗚嗚,爹爹,再見了。
嗚嗚,姊姊們:水別了。
嗚嗚,少主,丁兒要恨你一輩子啦,嗚嗚嗚嗚——
在一片靜默中,大隊人馬扛著丁兒,轟隆隆的離去。直到那群鐵騎遠去後,劉家姊妹們才敢放聲大哭,一時之間書齋內哭聲震天,吵得屋頂都快掀了。
在女娃兒們的哭聲中,嚴耀玉徐徐喝盡手裡那碗茶,接著撩袍起身,也朝書齋外走去。
「走吧!」他說道,示意三姊妹們跟上。
「少主,要、要走去哪裡?」甲兒走過來,哭得直打嗝。
「去替丁兒籌嫁妝。」
「丁兒不用嫁妝啦,她需要棺材。」乙兒堅信,只要一出京畿,小妹就會被那個可怕的獨眼男人吃掉。
「嗚嗚,她會被吃得光光的,連棺材也不需要了。」丙兒更悲觀。
愈想愈是傷心,姊妹們又哭了起來,抱在一起哀悼那即將被啃得光光的小妹。
嚴耀玉卻笑而不答,信步往外走去,腦中已在盤算著,該替那小丫頭籌備哪些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