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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春上綠

  星子爍爍,彷彿代替老天爺,答應了這個父親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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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不賴,這道鮑魚雪菇湯雖然冷了點,不過風味猶存,洪大叔的手藝更是沒話說。

  摸黑上御膳房吃得心滿意足的安無肆往內監房走去,雖然不太可能,不過他還是希望老爹已睡下了。唉,想到等會回去後,他老人家肯定又要嘮叨個大半天,他就有股衝動,再躲回去阿九他們那兒算了。

  今天晚上的星星真美,初五的月牙兒彎彎掛在天際,別有一番景致。世人皆賞十五圓月,他安無肆作風偏與人不同,月有陰晴圓缺,不完滿的玉盤亦是風情萬種。

  人生也是如此,月有陰晴圓缺下一句接的,不就是人有悲歡離合嗎?生命中有太多缺憾,發生時半點不由,之後也不見得能彌補,那麼何不以一種欣賞的心,去看待那些無法改變的事?

  是他的未濟師父告訴他這些的。師父說,他的道號未濟,即是取自《易經》裡六十四重卦之名,六十四重卦由乾坤為始,至既濟而止,然宇宙之生滅永不停止,故最後加一未濟,表示生命的無窮。既是無窮,人就得謙卑地看待世間萬物,所以對他而言,坐擁天下的皇帝老兒和為日子奔走的市井小民是一樣的,人的一生從無到有、自有歸無,每一個過程都是一種獲得,要超脫世俗眼光羈絆,懂得每樣東西的無價之處,喜悅接受。

  咳,不知師父他老人家現在雲遊到哪裡了?從他開始成立商行開始,就不再跟著他飄泊了,有時還怪想念得緊。

  老天爺實在厚待他哪!雖然他身世不明,卻送給他愛他如子的好義父、好師父,以及好爺爺、好奶奶;在不完滿之處,他已見著人生裡幸福的真諦。

  只要老爹不再提要他快成婚的事,他就更幸福了。

  唉……

  咦?奇怪,三更半夜的怎麼有人在歎氣?

  安無肆抬頭望了望左右,發現這裡是皇后居所由儀宮;回內監房剛剛要轉另一條路,他貪看明月,因而錯過了。

  暗夜樹叢掩映問,就著微亮的月色,隱約可見一座亭台其上的藍色琉璃瓦,發出點點光芒,亭內微微散出火光,莫非有人在那?

  他知道這座亭台,它有個很悲傷的名字,名曰思子亭。這是七歲那年,君姨告訴他的,她說,皇后空有一輩子享用不完的榮華富貴與權勢,卻不快樂,她飽受思子之苦,夜夜以淚洗面。

  那年的那一天,比這時候早些,大概是剛過亥時吧,老爹在皇帝跟前候著走不開腳,而他是第一天入宮,孤零零地一個人在內監房起了懼心,於是偷跑出來想找爹,卻迷了路,還不小心跌倒弄得一臉髒,正哭哭啼啼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就在思子亭遇到了君姨。

  「怎麼了?誰欺負你啦?」君姨的聲音好柔,她也流著淚,不過見著自己哭,她就不哭了,香香的帶些濕意的巾帕,溫柔地抹去他的淚。

  「我……我……要找……安公公……」他不敢說要找爹,睜著迷濛淚眼,他覺得君姨給他一種熟悉又安心的感覺。

  君姨將他攬進懷裡,跟他保證著,「待會就帶你去找安公公呵!」然後,又輕聲地唱起小曲,夜深了,他也累了。

  君姨就這樣哄著他,他放心地竟倚在她懷裡睡著了,後來老爹要回內監房路過此地時,意外看到這個畫面,才將他喚醒帶了回去。隔日,老爹就厲聲警告他,要他以後千萬得避著皇族中人,千萬別再被看到了。

  之後,他每回入宮,小心地遵循著老爹的囑咐,大多都只在太監宮女處繞繞,了不起就到御膳房去,其實他很想上由儀宮這來,想來找君姨,問她是哪個皇室成員看到他了,害他被老爹訓了一頓!他問過蘭姨,認不認識一個姓君的宮女?蘭姨只是搖頭,後宮六宮粉黛,宮嬪如雲,她哪有可能每個都認識?

  他有些失望,沒多久出了宮,小孩兒沒記性,君姨的事也就逐漸淡忘了。

  怎麼會來到這兒呢?還是快離開吧!這地方十多年來對他而言猶如禁地,他知這不是能冒險的所在,他們安家一家四口的命,玩笑開不得。

  安無肆正要走,不意腳下踢到一粒石頭發出聲響,靜夜裡聲音格外明顯,思子亭中馬上傳出一聲詢問,「誰在那兒?」

  聞聲,他微微一愣,這聲音……好熟哪!

  他以為他該忘了,原來他沒忘,他還記得,這是君姨的聲音!

  一喜,沒多想,他奔到亭前,「君姨……」

  君芷衣看到他卻愕住了,眼前是個陌生的男人,「你是……」

  第四章

  「我是小肆兒呀,君姨,你忘了我嗎?」安無肆有些失望地問。君姨跟自己印象中的模樣一比,似乎老多了,燭光搖曳下,她鬢邊白髮微微泛著瑩亮黃光。

  「小肆兒……」君芷衣微偏著頭尋思,記憶裡驀然浮現多年前亦是像這麼一個晚上,一抹哭得令人心碎的小小身影。「你是……那名哭著要找安公公的小太監?」

  「是,就是我。」原來君姨還記得他!他驚喜地奔入亭內,來到她面前,有些羞赧地對她笑著,「君姨,好久不見了……」

  不知道為什麼,在她面前,他精明幹練的一面全不見了,她身上有種味道,讓他撤了所有防備,單純喜悅的心情如同一個不知世事的稚兒。

  她有種母親的味道。即使這麼多年未見,君姨仍奇異的給他一種親切感,就好像她不是只有過一面之緣的陌生人,而是一個遊子遠遊過後,再回到家鄉最渴望看到的親人……

  「你都這麼大啦!」君芷衣不太敢相信地直瞅著他,雙眸竟浮出淚來,「哎,我當年本來要收你來由儀宮的,誰知安公公說你突然生了場大病,然後再問他,他居然說已經把你送出宮外……」她叨叨絮絮地念著,好似覺得自己虧欠這孩兒什麼,要他別生自己的氣。

  「我知道,沒關係的。」安無肆搖搖頭打斷她的話。原來當年君姨有找過他,這件事實讓他感覺心頭一暖,好像自己沒有被遺棄……遺棄!他在想些什麼啊!他和君姨非親非故的,怎談得上這兩個字。

  老爹會這麼說他完全可以理解,要他真來由儀官當差,那他們安家真就注定無後了。

  「君姨,你是由儀宮的宮女嗎?」他想告訴她,他也有找過她,可就是沒人知道他所形容的人下落在哪。

  「我?宮女?」她為之失笑,搖搖頭,岔開了話題,「這麼晚了,怎麼會上這來?又出來找安公公迷路啦?」

  安無肆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別拿小時候的事取笑嘛!我半夜肚子有點餓,所以溜到御膳房解解饞。」

  「喔,那吃飽了嗎?沒吃飽我要人再送些東西過來。」

  「不了,我吃得夠撐了。」他擺擺手表示不用了。「對了,君姨,你怎麼一個人在這歎氣呢?」這亭裡沒旁人,他所聽到的歎息聲,應該就是她發出來的。

  這話彷彿觸到君芷衣的傷心事,只聽她又是重重一歎,「唉,半夜睡不著出來走走,來到這兒,忍不住心裡難過。」

  他是聽得一頭霧水,這思子亭有什麼好讓人難過的呀?「什麼事惹君姨煩?」

  她深深瞅了他一眼,好半晌後突然問道:「肆兒,你今年幾歲啦?」

  「唔,剛過二十。」

  她抬頭望向亭外高掛於黑幕的皓月,不勝歉吁地道:「皇后的第四個孩兒,現在也應該有你這麼大了吧。」

  「喔,我知道了,原來君姨你是皇后身旁的婢女,看見這座思子亭,所以為主子難過起來對不?咦,可是大皇子和三公主不是都找回來了嗎?皇后她老人家還是不開心啊?」

  他們玄武一朝,是金氏王朝自開國兩百餘年以來,最強盛富足的盛世,除了德元帝即位的第三年,皇室宗叔凌霄王與一些臣子密謀叛變,縱使馬上平復,卻也造成小皇子與兩位公主慘死的悲劇。

  這件慘案舉國皆知,整個宮廷哀痛逾恆,一向仁慈寬厚的德元奇從此之後像變了個人似,笑容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皺起的濃眉,與民休養生息的無為治國政制換成勵精圖治,極力發展農工產業,疏浚古運河河道,獎勵商賈運輸有無,幾年間國內即呈現國富民安的景象;對邊疆外族的防禦更不含糊,那時宮裡政變,凌霄王就是勾結北方蠻族紇出。

  而民間盛傳孝仁皇后因無法承受喪子之痛,長年久臥病榻,終日鬱鬱不歡。

  可誰知其實皇子皇女慘死一案原來是別有隱情的,那根本是代死的枉死鬼。

  當年皇后一舉生下兩個皇子及兩個皇女之時,有位江湖術士曾夜會德元帝,告知他三年後皇室將面臨一大浩劫,四名星子是最大的犧牲者。此劫無法可解,惟靠多行善事、減少殺戮,或許能將劫數帶來的災難化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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