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搖搖頭,沒說什麼。滿心震驚的他,萬萬想不到他口裡喚著的宮女君姨居然會是當今皇后?!糟糕,他答應老爹絕不叫任何皇族中人碰到的,這下該不會惹上什麼麻煩吧?
君姨竟是皇后的事叫他有些惆悵,以後得躲著她了……也不能再喚她做君姨,那個夜裡安慰著自己像母親的人,被這一層身份擋住,讓他再也親近不了。
他突然感覺裡頭正依偎著君芷衣撒嬌的全關關也離他好遠好遠,這些日子來相處,他都快忘了她的身份和自己是雲與泥的分別,就算他是商業霸主又如何,貴族與庶民間這道鴻溝難以跨越,他能妄想仗著有幾個錢,就能高攀當朝左丞相之女嗎?
等等,高攀當朝左丞相之女?他在想些什麼,難道他對她……
「哎,問你什麼也不吭聲,我沒空理你了,還得趕緊送點心進去呢。」說著,紫嫣匆匆越過他進了門。
「哇,紫嫣你真細心,知道姨母愛吃藕粉糖糕,拿了滿滿的一碟來……」
他喜歡上她了嗎?怎麼會呢,什麼時候發生的?
門裡,不時傳來君芷衣與全關關說笑的聲音,門外,安無肆難掩落寞。
第八章
夜深沉了,像是要變天,黑雲壓得極低,不見月亮星辰。
安無肆坐在廊前的階梯上,全關關攜著紫嫣上由儀宮去了,沒說何時回來,現在都過了亥時,他等在這是想和她說再見,明兒個一早,他就要離開。
今天他特意讓人在奇稍坊裡擺了一桌酒菜,還請了班戲班子來,就是想為她鬧鬧生日,誰知她一整天都叫皇后娘娘拉了去,這番心血,看來全都白費了。
白費的不只這番心血而已……
猛然握緊拳,掌裡傳來的刺痛他渾然無所覺。自己到底在妄想什麼呢?他已告訴過自己幾回不配的,想想身上這套青衣吧,在全關關眼裡,他只是個太監,這樣的他就算告訴她他喜歡她,也只是讓人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攤開手掌,他盯著躺在手裡的一支玉簪慘淡一笑,「你聰明一輩子,沒想到卻連自己是怎麼墜入情網的都搞不清楚,白白叫人佔了便宜,搶去心裡好大一塊位置……」
這支紅玉桃花簪是今日去市集偶然間看到的,雕刻精細,朵朵桃花在枝頭喧鬧的樣態刻畫得栩栩如生,他一眼瞧見就喜歡,想著這簪子襯著她的發一定很好看;賣簪子的小販看他把玩得愛不釋手,獅子大開口地要價十兩,他甚至連討價還價都沒有,銀兩就丟出去了,樂得那個小販笑得闔不攏嘴。
這支簪子或許談不上貴重,他也買得起更好的,但初見時的那種悸動,卻不是說買就買得到的。他要的,就是這種第一眼就喜歡上的心意。
原本只是想單純地送她一樣東西,沒想到現在摻了不該有的情愫,這簪子,是怎樣也拿不出手了。
「哎呀,小肆子你在這正好。」
黑夜裡傳來紫嫣狼狽的聲音。她提著的燈籠東晃西擺、忽高忽下的,看來似乎是因步履不穩而 躓。
他連忙迎上前去,一走近,就聞到一陣濃烈酒氣。「怎麼啦?都是酒味。」
紫嫣將癱靠在自己身上的全關關交給他,頓時輕鬆了不少地呼了口氣,「大家高興,多喝了幾杯,也就這樣啦,連我都被灌了兩杯酒呢!郡主不勝酒力,喝了兩杯桃花酒就醉了,沒想到她酒品很差,越醉越愛喝,不知道喝了幾壺酒,到最後我也算不清。」
就著燈籠微弱的火光,全關關滿臉駝紅,星眸迷醉,看來十分嬌憨迷人。她打了個酒嗝,猶自嚷嚷,「酒呢?再斟一杯來,我還要喝。」
「還喝!」紫嫣受不了地翻翻白眼,「郡主呀,你別再鬧笑話啦,今晚還好都是自己人,大家不跟你計較,你喝了酒又唱又跳的,你知道有多難看嗎?哪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嘿,小肆子,是你耶。」全關關不理她,熱熱的小手撫上安無肆的臉,「唔,你的臉別亂動嘛,晃來晃去的我都看不清楚了……」
「人家才沒動,是你自己醉到暈了,真不是我這做丫環的要說你,你這小姐實在不像樣,人家太子妃和三公主有喝得像你這般,像剛從酒桶撈出來的醉鬼樣嗎?酒是穿腸毒藥哪,還一杯接一杯喝不停,滿桌菜也不見你動筷……」
「小肆子,你覺不覺得今天紫嫣特別囉唆啊,一直念一直念,敲木魚似的,弄得我頭快痛死了。」「是有點。」安無肆微微一笑。酒醉的她比平常更顯出一股天真嬌憨的氣質來,瞧得他眼都捨不得轉開,抱她在懷中,酒香襲人,他覺得自己也快醉了。
「你看,連小肆子也都這麼覺得,我告訴你喔,你再這麼愛吱吱喳喳地念個沒完,小心我把你關到園子裡的鳥籠去,讓你和那些雀鳥合唱去……嗚……」
安無肆聽得忍不住笑出聲來,她怎麼把他們平時取笑紫嫣的話說出來了呢。
紫嫣走過去想攙扶全關關,好將她扶進房裡,「你看你看,喝醉了就滿口胡言,我又不是鳥幹麼把我關到鳥籠去……」
「嗯——」
「哎呀,小姐呀!」她慘叫一聲,郡主竟吐了她一身。
安無肆將全關關攬了回來,輕柔地拍撫她的背。「紫嫣姑娘,你還好吧?」
「不好!我真會被小姐氣死,明明知道我是最愛乾淨,受不了一點污穢沾身的,還吐得我全身都是。」紫嫣嘟嘟嚷嚷地,「這樣吧,小肆子,你先扶郡主進去更衣,我回房去換下這身髒衣服。」
「我?」
她斜睨他一眼,「懷疑啊,也沒見過哪個太監像你這樣好命的,平日就只和郡主顧著玩兒,伺候梳洗之事全沾不了你的手,現在叫你服侍一下,還推三阻四的,我真是命苦喔!」
「可是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你這當奴才的沒幫過主子換衣裳嗎?哎唷,我真是……」
好了好了,他去就是。橫抱著全關關的安無肆沒手遮住耳朵,只得趕緊依她的吩咐辦事,省得她念完了「大悲咒」又來部「金剛經」。
「是,我這就去換。」反正幫她換衣服也不是第一次了,應該沒問題吧!
抱著全關關回到房間,將她放在床上先歇著,他轉過身,從箱籠裡拿出套衣裳,再回到床邊,將她微微扶起,扯開了她的腰帶,準備幫她換衣服。
「怎麼喝得這麼醉呢,你這樣我怎麼跟你說再見……」歎了口氣,他滿心無奈。這回她癱在床上像攤軟泥似的,比起上回來,他這次可要單打獨鬥地和她身上那套衣服作戰。
「你說什麼?說什麼再見?」微微睜開眼,全關關聽不真切地再問一次。
他停下手上的動作,愛憐地撫上她的臉,「我明天就要離開宮裡啦!想和你說一聲再走。」
「你要出宮買東西嗎?我也要去。」臉好熱,可是他的手涼涼的好舒服,讓她忍不住更加往他的大掌貼去。
他搖搖頭,「不是,我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不會回來了。」他決定這輩子都將不再回到宮裡來,他怕遇到她,徒惹心傷。
沒想到,全關關聞言卻嚶嚶切切地哭將起來,淚流得跟個孩子似的。
他見狀急忙問:「怎麼了?」突然哭得這麼傷心,害他的心一下子揪疼了起來。
「你討厭,我討厭你!」
他眸底一黯,以幾不可聞的音量低語道:「是嗎?你可知道我喜歡你呢,好喜歡、好喜歡……」
「我討厭你,嗚,討厭討厭,為什麼每個我喜歡的人都要離開我,娘這樣,你也這樣,嗚……」
「等一下,」他驀地瞠大了眼眸,「你喜歡我?」
她自顧說她的,「我今天晚上很不開心你知道嗎?結果你還跟我說你不要我了,嗚……酒呢?我還要喝!」
今晚紫嫣以為她是開心才喝那麼多酒,其實她錯了,自個兒是因為難過才想籍酒澆愁。看到姨母和哥哥、姐姐們母子情深的模樣,她忍不住要埋怨起自己的娘,為何要去得那麼早,連一點點在母親懷裡的溫暖記憶也不留給她。
她又嫉妒又羨慕,姨母待自己再好,她總不能喚她聲娘,她表面上總是佯作不在意,其實內心在乎得要死。
還有另外一件事令她不開心,就是關於小肆子的。
「我沒有不要你,我是……」他想跟她說他只是必須離開一陣子,可隨即想到,自己也沒有那個資格可以要她,苦笑一聲,話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小肆子,我問你,我為什麼不能跟你成婚?」想到這件事,她又更覺委屈地猛掉淚。
他聽了是呆若木雞,好半晌後才吶吶地問:「你怎麼會這樣問?」
「大哥哥、二姐姐和三姐姐都成了婚,看起來一副很幸福的樣子,我和二姐姐打小一起長大的,以前見著她總覺得她老是愁眉不展的,好像很不快樂,現在她嘴邊無時無刻不掛著抹淺笑,生了小娃兒後更是滿足,好像成婚真是什麼好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