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跟你說的故事,半真半假,真的是我們五個同學一起夜遊,其中一個也真的熄火,我們只好敗興回家,可是走到一半,路邊出現一個長髮飄飄的白衣女子,向我們招手搭便車……」
「嚇!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筱婷又被他嚇得芳心亂蹦。
「假的。」郭彬再度惡作劇成功,又暢懷大笑。
「郭經理,你這人真壞耶!就會嚇我。」筱婷拍拍心口。
「喝杯水,壓壓驚,喘口氣吧!我買了幾罐飲料放在後座,你自己挑來喝。」
「我不喝了,喝了又要上廁所,很麻煩的。」
「坪林和山頂都有洗手間,加油站也有公廁,我會幫你留意。」
「這樣喔!那我喝奶茶吧。」筱婷轉身拿過塑膠袋,在裡頭搜索著,「郭經理要喝什麼,我幫你拿。」
「我記得有一瓶芭樂汁。」
啪一聲,筱婷打開易開罐瓶蓋,插入吸管,把果汁遞給郭彬。
他空出右手接過,低頭喝了一口,順手放在飲料座上,但因他開車注視前方,一時沒放穩,她很自然地接過果汁罐,替他放好。
他們之間的動作是如此流暢無礙,在手指頭的輕觸中,彼此的心弦再度被撥動。
筱婷心頭熱熱的,低頭喝奶茶,找著話題說:「我們要找的吳火山好像滿有錢的,自己在羅東開工廠,還替他兒子在台北買房子。」
「他三個孩子都在台北唸書,他嫌宿舍環境不好,千挑萬選,上個月才訂了『親親家園』。」
「那他很疼孩子嘍!我看了資料,兒子雖然是名義上的借款人兼房屋所有權人,其實付貸款的是當保證人的老爸。」
「我跟吳先生聊過,他是為了將來遺產過戶問題,乾脆直接以大兒子的名義買房子。」郭彬的視線移到山頂的朵朵白雲,語氣變得緩慢:「當年我爸爸也是拿出全部存款,又向銀行貸款,為我和弟弟在台北買房子。」
「郭經理還有弟弟?」
「他小我一歲,他沒抽到學校宿舍,我爸媽心疼他在外面租屋辛苦,就在他讀了一學期之後,用我的名字買下現在住的這間房子,我也從宿舍搬出來,兄弟兩個好互相照料。」
「你父母很愛你們兄弟。」筱婷說的是肯定句。
「嗯,我體會得出來,雖然他們不說什麼,但就是以行動表示。」郭彬彷若陷入了悠悠往事,「我爸爸沒了積蓄,還要負擔貸款,他只是想讓我們兄弟過得舒服些。」
「那後來你有幫忙繳貸款嗎?」
「有,我大學時代打工、兼家教,盡量不花家裡的錢;上班以後我堅持不再讓爸爸繳貸款,換成我來繳,有能力的話就一點點慢慢清償。後來我弟弟出國念博士,我回高雄工作,就把房子租出去,減少一些貸款上的負擔。」
「那你今年回台北工作,不就把房客趕出去?」
「正好租約到期,我擺了房東的惡臉色,請他們走路了。」
「你果然很壞呢!」筱婷咯咯笑著,「其實你當初可以賣掉房子,就不必為貸款煩惱了。」
「也許就要賣了。」郭彬神色變得黯淡,「本來我想弟弟拿到學位回來,可能在台北找工作,所以留著房子沒賣。不過他找到高雄的大學任教,回家陪我媽媽,所以他也不需要了,雲茵……她又不喜歡那間老房子。」
筱婷察覺到他對房子的感情,忙安慰道:「呃……既然你們結婚,也是該換一間新屋子了。」
郭彬綻出一抹苦笑,他不願在這個時候想到雲茵。
「其實三年前我請調到高雄時,並沒打算回來台北,那時我爸爸發現自已得了肝癌,我終於下定決心回去陪他。」
「那郭伯伯現在身體還好嗎?」
「他一年前過世了。」
「對不起,我……」筱婷捏住鋁箔包的奶茶,低頭不敢說話。
郭彬不以為意,微笑說:「能在最後兩年陪爸爸,讓我想了很多事情,也更珍惜家人在一起的時刻。我爸爸去得很安詳,弟弟也及時趕回來見他最後一面,並且在百日期間結婚,了卻我爸爸的心願。」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微微哽咽,筱婷驚訝地發現,在他深邃的眼眸裡,隱隱泛著淚光。
笑、風趣;淚、深情。她今天看到一個有血有肉的郭彬。
人家說孝順的孩子更懂得愛人、體貼人,他就是吧?
「現在你弟弟、弟媳在高雄跟郭媽媽一起住?」
「對,還有一個小孫子。雲茵知道我弟弟半年前回來,就叫我一定要回台北。也正因為我弟弟回家住,我才能放心北上。」
「台北的發展性比較好吧?」筱婷不太肯定地說。
「見仁見智。」郭彬分析著:「建築業的地域性很強,根據地在北部的話,往往在北部的發展空間和業績就比較好,以萬里建設來說,的確符合這個理論。」
「那為什麼又設了南部的分公司?」
「董事長的家族在南部有幾塊地,所以成立一間子公司蓋房子。」
「那你在高雄應該也有發展性,陳小姐可以嫁到高雄啊,一樣也是做她家的事業。」
「你不懂。」
此刻的郭彬忽然又沉默了,多年糾葛,他無法輕易向人訴說。
筱婷有些悵然,她似乎就要瞭解他了,但他們畢竟不是「朋友」,她依然摸不到他的心。
郭彬打破沉默:「剛才我們過坪林了,我常常來這裡釣魚。」
「哦?有魚嗎?」筱婷好奇地張望車外,想尋找溪流蹤影。
「這裡看不到北勢溪了,下次你經過往下看,會看到很多人站在公路下面的溪流釣魚。」講到熟悉的事物,他又恢復抖擻精神,「溪裡有苦花和溪哥,可惜太多人來釣,魚兒都不是很大,還有人網魚,連小魚兒都沒機會長大。」
「那麼小就抓來吃,那溪裡就沒有大魚生小魚了。」
「沒錯,所以我從來不吃炸溪蝦和炸溪魚,免得需求越多,抓的人就越多。」
「郭經理,你這樣不對耶!你雖然不吃,可是你又去釣?」
郭彬笑道:「釣翁之意不在魚,為了釣魚,我必須爬山走路,算是健身運動;而且釣魚的時候,只是專注盯浮標,可以忘掉很多煩惱的事,修身養性。」
「可是魚兒上鉤了!」筱婷為可憐的小魚請命。
「我最後會放他們回去。」
「呵!你好殘忍,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
「我是該檢討檢討了,不過你沒釣過魚,不知道釣魚的樂趣,每次釣魚我都會想起小時候在鄉下的日子。」
「你果然是個鄉下孩子。」難怪他的笑容有陽光的感覺。
「你有到溪裡抓過魚嗎?」
「有啊!人家我雖然不是鄉下來的,也去過水溝抓蝌蚪,那時候水溝還很乾淨,我們站在水裡,用裙子去撈,玩得全身都濕了。」
「回去有被爸爸打屁股嗎?」
「你怎麼知道?」
「用膝蓋想就知道了。」郭彬露出調皮的眼神。
筱婷啞然失笑,「你也常常被打嘍?」
「打完了照樣去野,還好我每次月考都拿獎狀回家,我爸爸才讓我去玩。」
「你就是那種又會玩又會唸書的孩子了?我猜呀……你爸爸一定把你的獎狀貼滿牆壁。」
「你看到了?」
「我家也是這樣啊!我那張全校模範兒童的獎狀到現在還掛著呢。」
「哦,如果校長知道你這麼頑皮,跑去抓蝌蚪,一定不給你獎狀了。」
「沒辦法,校長看我可愛,就給我了。」
「你裝可愛哦?不過我也差不多,我在學校當班長,假裝很規矩,一回家就變成野孩子了。」
兩人相視而笑,類似的童年回憶又把他們的距離拉近了。
筱婷越來越驚喜了,彷彿每轉過一個山彎,郭彬就出現一種新的面貌。
她喜歡他那自然無偽的笑瞼,他的笑感染了她。
車行過山頂最高處,視野漸次開朗,不再有群峰阻隔,公路由高處迤邐而下,他們望見了連綿不絕的山路和廣潤大海。
雲淡,風輕,海藍,天遠,一切似乎觸手可及,卻又遠得像場夢。
「好壯觀啊!」筱婷不覺讚歎著,語氣興奮。
「這裡就是著名的九彎十八拐,那邊海上的是龜山島。」他為她說明。
「更好!早知道這邊風景這麼漂亮,我應該利用假日搭車來玩,不不!我要存錢買車,以後就可以自己開車出來玩了。」
「你敢一個人開北宜公路嗎?」
「你又來嚇我了!」筱婷笑出聲,「我不怕,一個人自由自在玩,說不定還找個帥帥的男鬼作伴呢!」
她很少出門吧?郭彬忽然很想帶她走遍千山萬水,不願見她獨行。
九彎十八拐彎彎曲曲,他又陷入複雜的心思中。
「郭經理,你看,這路邊開了很多花,好漂亮耶!」
沿途山壁,不知是刻意栽種還是自然生長,一叢又一叢的鳳仙花和日日春開得十分熱鬧,彷彿歡迎客人蒞臨宜蘭。
「吹點自然風吧!」他再度忘掉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