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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蒼伶

  第一章

  台灣·屏東縣·東港鎮

  今天是東港國小這學期的最後一天,也是小蘇晴的畢業典禮,她已經讀完九年國民義務教育的三分之二,勉強算是對處起教育部長了。她有預感而且肯定,父母不會再讓她繼續升學,因為再讀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和金錢。

  其他同學們的父母、兄弟、姊妹都有來參加他們的畢業典禮,只有她是一個人孤伶伶的,連個最起碼的朋友也沒有。

  想想誰願意和有對賭鬼父母的孩子,且六年來都穩坐全班最後一名的醜小鴨做朋友呢?

  典禮後,畢業班的老師各自帶領自己的學生回班上發成績單和畢業證書。

  「蘇晴。」

  不屑的口氣、不屑的眼神,彷彿她是個恥辱,六個來千篇一律。喔,更正!在老師眼裡她根本就是個恥辱。

  蘇晴收拾起飄忽的心思站了起來,筆直地走向老師,領回自己的成績單和畢業證書,沿途同學們有的竊竊私語、有的偷偷嘲笑、有的暗自同情,她全都裝做沒看見。

  她知道自己夠堅強,不怕別人的恥笑,不需要別人廉價的同情。

  十二年短短的人生,她學到的東西不多,最熟練的就是別太在意別人的眼光和言語,無論是嘲笑、諷刺或是可憐、同情。

  因缺乏營養而面黃肌瘦的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蘇晴靜靜地回到位子坐下,將成績單和畢業證書塞到書包裡去,她連看也不想看,反正六年來她永遠是最後一名寶座的唯一擁有者。她早就習慣同學們的恥笑!

  年年都是最後一名也不是她自願的,她每天總有做不完的家事、雜事,不到深夜絕不能上床睡覺,她哪有時間看書和寫作業?上課時補眠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聽老師傳道解惑!

  發完成績單,老師照例要來些肉麻噁心的臨別贈詞鼓勵大家,接下來就是淚灑教室證明自己是個疼愛學生的好師長。

  蘇晴小小的心思早已飛向窗外一片碧綠色的草原上,對台上感性的祝詞充耳不聞,只想快快結束這無聊的上午,她還得趕回去洗永遠洗不完的衣服,做永遠做不完的家事,賺一點微薄的錢來貼補家用。

  鐘聲一響,她立刻拔腿就跑,衝出了教室,顧不得台上灑狗血到一半的老師和台下專心傾聽的同學們吃驚的眼光。

  就讓大家再鄙視她一次好了,反正也不差那一次!

  她小心快步地跑在田間的小路,每天只有從學校回家的這段路上,是完完全全屬於自己,也是她最快樂的時光,即使只有短短的幾分鐘。

  離別總會有點感傷和不捨,但她沒有,甚至連點難過的心情都沒有。她不是沒有感覺,只是感覺不到。

  她只知道跨過這個門檻又要邁向另一道門,一扇扇的門還在前方等著大家,不得不走,既然身不由己又有什麼好感傷?反正終究要走!

  世間事又有什麼是能由得了自己?

  出生即注定的未來,對於人生她無能為力,只能靜靜地往前走。

  才一踏進破舊的家門,書包還沒放下,就聽見母親的咆哮聲,由遠而近地朝她轟炸過來。

  「你又跑去哪裡野了?放學都多久了到現在才回來,哩?還杵在這裡磨茹什麼?」她嘴裡罵,手也沒閒著,巴掌哆要摯堡在蘇晴的後腦上。「後頭一大堆衣服還不快去洗,生你這個賠轉借……」一一母親開罵完後又飄回房裡,留下不明所以就挨打的蘇晴a

  大概母親又輸錢了吧?她想。

  賠錢貨。從她有記憶以來,她每天都得聽上它幾遍!

  生女兒就是賠錢嗎?蘇晴不止一次在心裡自問。

  她認命地走到平房的後院,看到母親所謂的「一大堆衣服」,不如用「堆積成山」來形容還好點,今天八成又要洗到凌晨才能上床睡覺了。

  蘇晴捲起袖子向那堆待洗的衣物進攻。

  她洗得專心、洗得認真、洗得心無旁駑,沒發現正要捉弄她的兄弟們,直到——

  「噢……」好痛!

  蘇晴突然被天外飛來的一團東西打中右臉,是泥土。

  她低頭一看,這可不得了了,她才洗乾淨的衣服……

  「哈……笨小晴。」兄弟們跑了過來,扯著她的辮子玩,恥笑她。

  「你們太過分。」她氣呼呼地瞪著無法無天的兄弟們,卻又不能反抗,他們是父母口中所謂養「兒」防老的「兒」啊!

  等他們玩夠了、鬧夠了離去後,蘇晴自怨自艾地將弄髒的衣服重新洗過。

  真是一點都不公平!在這個家裡,她永遠是取怒不敢言的蘇晴。

  她有兩個哥哥、兩個弟弟,他們從來都不用做任何家事,也不用吃別人剩下的食物,典型的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全家上下只有她——永遠是撿別人剩下不要的,不管是用的或是吃的,她從來沒有屬於自己的東西,有時候看到別人家的孩子,心裡羨慕萬分卻也自卑不已……

  蘇阿土偷偷在門後頭觀察他的女兒好久,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詭異地離開。

  ◆  ◆  ◆

  深夜裡,蘇晴仍在後院賣力地洗著衣服,她的兄弟們早就不知夢遊到哪一國去了。而她的父母這晚倒是破例在家裡沒出去賭錢,卻也還沒就寢。

  他們的房裡傳來的一陣對話,即將改變蘇晴往後的一生。

  無名的手悄悄地拉開一場悲劇的序幕……

  「喂,小晴這丫頭已經十二歲了吧?」蘇阿土在王美麗身邊坐了下來,對他正在研究明牌的老婆說。

  「嗯。」王美麗忙著研究明牌隨便應著。下期是二十三還是三十三?

  「她今天正好畢業。」他也是無意間聽見鄰居說起,才想到他還有個已經十二歲的女兒。

  果然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真是天助他也。蘇阿土撫著自己的兩撇八字鬍,暗自為自己的計謀感到沾沾自喜。殊不知自個兒的模樣像極了小日本鬼子!

  「嗯。」

  同樣馬虎的回應,讓沉溺在發財夢裡的蘇阿士發現。他老婆根本沒在聽他咋呼什麼。

  「阿麗……」蘇阿土搶走王美麗手中一堆紅紅綠綠的紙。「我要和你商量∼」

  「死鬼,你幹什麼?」突然意識到自己手裡的財神被人一掃而空的王美麗,發現始作俑者是她整日無所事事的丈夫所為,十足凶悍地質問蘇阿土。

  「我要告訴你一個賺錢的好法子。」

  「我呸你個頭,你會有什麼好法子?去去去,別在這打擾我。」她像趕蒼蠅似的推他出去。

  幾十年的夫婦,他有幾斤幾兩,她王美麗可是清楚的很。

  蘇阿土的興致勃勃不免被王美麗的冷水灑了一頓,但他不介意,因為她還沒有聽見他偉大的計劃!

  「你知道,我們上次欠高老大的賭債期限快到了吧?」蘇阿土提醒王美麗,他們賒欠的對象裡頭還有個凶神惡煞。

  「廢話,不然我幹嘛研究下期的明牌。」要不是擔心自個兒會缺手斷足,哪會夜裡不早早上床補眠,還在這研究什麼鬼明牌!

  「所以我才說我有法子弄到錢。」蘇阿土眼裡亮著金閃閃的光芒,心裡想的全是錢、錢、錢,彷彿他面前已經有了白花花的鈔票了。

  王美麗看他不像在唬人的模樣,就姑且信之。「你倒是說說看。」

  「我說小晴已經十二歲,而且也國小畢業了。」

  「這和那個賠錢貨扯上什麼關係?」

  說到這賠錢貨她就有氣,成天要死不活的,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夫妻倆虐待她哩!叫她做個事老是慢慢吞吞、笨手笨腳的,生來就是賠錢樣,讓人看了就討厭。

  「當然有關係,而且關係可大了。」蘇阿土神秘秘地說,一副洩露天機的模樣。

  「死鬼,有話就快說,少在那裝模做樣的。」她沒好氣地催著。

  「我們養小晴十二年也夠了,該是她來報答我們養育之恩的時候……」

  王美麗看他一臉賊相,立刻意會過來了。「你是說……」

  沒錯!小晴已經十二歲了,在他們家裡混吃混喝了十二年,不知浪費了她多少鈔票,嘿嘿……她雖然瘦了點,不過問題倒也不大就是了。

  蘇阿土看老婆眼睛一亮,就知道他們在某方面其實是默契十足,不然怎麼能結為夫妻呢!

  「你有門路嗎?」

  像這種小處女向來值個幾十萬,搞不好還值個百萬元。賤男人的心態總喜歡砸開苞!

  「有哇!上次我在賭坊裡,聽鄰村的大炮說,他們村裡的大傻欠賭債還不出來,後來把女兒賣給一個叫牛哥的人,好像得到不少好處,據說是快百萬元來著……」

  「百萬元……」王美麗驚喜地喃喃自語,她已經沉醉在金錢夢裡了。

  不過,也聽說那女孩長得討喜、發育好、又是處子身,當然值好價。反觀,他們家小晴,唉……蘇阿土不自主地歎了口氣。她矮不隆咚、瘦得像是皮包骨,那平坦的前胸與其說是洗永板,不如形容是吐魯番窪地還貼切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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