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以前她都不知道嗣衣的用詞遣字這麼粗魯。旭日心不甘情不願的起身,嘴角一癟,半是因為暗惱自己識人不清,半是因為即將到來的酷刑。
昨天就是因為怕痛,不敢讓嗣衣按摩推拿,現在可逃不過了。旭日苦著一張臉跟在嗣衣身後,十分確信待會兒她會痛不欲生。
看到嗣衣解下腰上的皮套,旭日見微知著的端坐在床上,等著一日一回的針灸治療。
敢情不是嗣衣說話愈來愈粗鄙,而是她心裡有鬼。在嗣衣背轉過身時,旭日悄悄吐了舌,慶幸沒有讓他看出異樣。
背著旭日的嗣衣也正露出笑意。等她知道她最終仍是躲不過他的「毒手」時,不知她是何表情。
——聽宮、聽會、耳門。
嗣衣將要針灸的穴道名寫在紙上遞給旭日,一邊把她散在頰邊的髮絲整理了一下。她不愛梳,也梳不來繁複的髮式,只學他用皮繩簡單紮成束,繩一解,長髮便流洩而下,披滿雙肩。他手指幾下利落穿梭,便將她一頭長髮整齊的用一根簪子固定。
看過了紙條,知道嗣衣準備要做什麼,旭日先用一旁的布巾淨臉,而後調整原先有些紊亂的呼吸。
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可以靜下來的人,可這些日子以來,嗣衣要她坐著,她就從頭到尾乖乖的坐著,要她別出門,她就真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因為內心十分明白嗣衣的煞費苦心,她盡可能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順著他的意。
至於在不能忍受的範圍嘛……只好盡量轉移他的注意力了。
「你每次醫人都這麼大費周章嗎?」雖然她感覺很受重視,卻不以為嗣衣習慣這麼做。這兩個月來,他幾乎沒有離開她超過半天的時間。她記得旁人口中的他可是沒事就會窩在神農山莊的戀家男人。
當初嗣衣好像只預計要在京城待幾天而已,卻因為她的事在外面逗留這麼久。可是要不是他,她恐怕撐不過這些日子,向來自傲的冷靜與理智,遇上這樣的挫敗,仍是不堪一擊。
幸虧有他。
可她忍不住質疑:在他心中,她是什麼角色?朋友?病患?還是別的?
左手捻著細針,聽到她的問題,嗣衣持針的手頓了下,空著的右手拿起桌上的筆草草寫了幾個字。
——沒有人抱怨過。順便用難解的目光瞥了她一眼。
「你治過很多人?」旭日頗感訝異。
——不多。他又看了她一眼,臉上起了狼狽的紅痕。
無論如何,他是不會讓她知道她是他惟一親手照料的病人,也不會讓她知道,他寧願聽傅意北花一個晚上講述療治之法,卻不肯直接讓傅意北動手時的執拗。
「不想我再問下去?」感覺到嗣衣侷促,旭日笑了笑,猜測他的心意。「還是……」
嗣衣一針往聽宮穴刺去,成功的堵住旭日的嘴。
雖然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了,但她還是不習慣頰旁耳前傳來的麻脹感。那實在不能說是一種舒服的感覺,更別說在這種情況下和嗣衣抬槓了。
這種時候最無聊了。旭日伸手拿起放在枕頭旁的手鏡,想瞧瞧這回嗣衣是怎麼荼毒她的。
鏡子是拿高了,照的卻不是那怵目驚心的銀針,而是在旁施針之人。
嘿!撇開那兩道濃眉不看,嗣衣活脫脫是大美人一個!不斷的從身旁之人口中聽聞對他的評價,卻少有像這樣直接端詳他的機會,她欣賞著鏡面中的絕色,一如男人見到美麗女子時的癡迷。
皮相之美是暫時的,她很早之前就知曉這個道理,所以當初她看上的是嗣衣的個性,但不可否認的,他漂亮的容顏還真是賞心悅目。
嗣衣專注的捻針進穴,沒注意旭日正透過鏡子看他。
——嘴巴合上,或者你要一直張著。這一針下去有半炷香時間不容她嘴巴任意開合。
突然塞到眼前的紙張嚇了旭日一跳,以為自己偷看被抓到了。再一看上面的字,她連忙提起衣袖擦著唇角。
「怎麼了?」旭日的突然動作讓嗣衣很在意,於是脫口而問,又想起她聽不見,連忙轉到她身前察看。
剛才凝神欣賞的漂亮眉眼驟然在眼前放大,旭日沒想到自己竟然會無法呼吸。
嗣衣看不出旭日有哪裡不對勁,疑惑的逡巡她全身上下。
豈有此理!堂堂一代奇女子死於如此羞愧的方式,她顏面何存?旭日發狠用力槌了胸口,吐出一口氣,傷咳幾聲,總算恢復正常。
輕撫旭日突然嫣紅了幾分的嬌靨,嗣衣為那微微升高的溫度感到憂心。
嗣衣的指沒有離開她臉頰的傾向,略微冰涼的觸感稍稍冷靜了她的腦袋。他的體溫向來比她高,她會感覺冰涼肯定是因為臉紅了。旭日懊惱的想著。
不敢澄清方纔所思所想,她嘿嘿兩聲,敷衍道:「被水嗆到了。」一面觀看衣袖,上頭並無可疑的濕漬。
嗣衣解釋過後,旭日才明白是自己作賊心虛。
有了前車之鑒,她乾脆把鏡子遠遠丟在床角,準備專心一致接受嗣衣的治療。不過她的專心一致只維持了一下下,因為嗣衣又坐到她背後去,而且竟然開始脫她的衣服!
——你要做什麼?旭日隱隱感到不安,苦於口不能言,只能訴諸文字。她當然不會認為嗣衣忽然獸性大發,因為當嗣衣如此光明正大「非禮」她時,目的通常只有一個。
嗣衣不答,一彎身,從床旁小藥箱中拿出他要的藥瓶。
聞到熟悉的藥酒味道,旭日暗暗叫苦。
她真不懂,明明瘀血自己會消,做什麼要自討苦吃的硬去揉散?雖然嗣衣的手勁已經放輕,可對她而言還是太重……咦?是她已經習慣嗣衣的手勁,還是他的力氣變小了?
旭日疑惑的享受嗣衣恰到好處的推拿。
她體質偏寒,已習慣在秋冬時冰涼的膚觸,但嗣衣的手總是恆常的溫暖,在季節轉入秋天的這個時候,更顯得那溫度的誘人。
旭日原本緊繃的身軀因為背上舒服的熨熱而開始放鬆,而後,醺醺然入睡。
見旭日如他計劃般睡去,嗣衣稍稍加重推拿的力道。幾滴汗珠沿著側面的輪廓滑下,手下不敢驟停,只得抬肩抹去。
這屋子裡有問題——
他心裡這麼解釋,打死不承認旭日的裸背有造成任何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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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神清氣爽,動作不再動輒受限,旭日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勉強認同嗣衣的「按摩」真有其功效。
整理完床鋪,吃完早飯,再小練一下身手,今天可以做的事情就都做完……
啊!差點忘了要洗衣服。
她以前才沒勤勞得每天洗衣,但嗣衣愛潔,她也就從善如流讓嗣衣每天幫她洗衣服。但這種好日子就在她行動自如後宣告終結,事實證明:享受是要付出代價的。她連抗議的權利都沒有。
邊晾著衣服,邊注意到鄰居那幾個小鬼頭全換上新衣,興高采烈的圍著他們的父親叫鬧。
衣服晾完,嗣衣也進門了。
「氣氛很熱鬧。」她雖聽不見,但依舊可以感受到浮動的氣流充斥周圍。
放下藥材,嗣衣在紙上寫了幾個字,又到廚房裡準備開始煎藥。
——村裡有大拜拜。
旭日看了一眼紙上剛毅有力的字跡,跟著到廚房。「你想不想去逛逛?」
想也知道他不會喜歡廟會那種人多的場合,會問他是因為她想去。
「你想去?」
這麼簡單的字,旭日勉強可以從唇形讀出來,於是連忙點頭。
以她的性子,成天待在屋裡肯定是很無聊的事,能撐這麼久也真難為她了。她的情況已經相當穩定,如果有他跟在身邊,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才是。
仔細權衡輕重後,嗣衣答應和旭日出去逛逛。
「太好了!我們就到外面吃中飯吧!」
她未免也太興奮了吧?
接收到嗣衣詢問的目光,旭日吐舌招認:「我忘了煮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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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說了沒有?樓將軍半個月前大破敵軍,邊境危機已經解除了。」
「這消息誰不知道。我還聽說,這次樓將軍之所以可以帶罪立功,最大的功臣是丁丞相。」
「丁丞相?」
「是啊!聽說是丁丞相假裝通敵,給了假消息,讓敵軍落入陷阱……」
「可惜丁丞相卻在自己六十大壽後臥病不起……」
「不錯,聽說是僕人打破了丁家長子送丁丞相的壽禮,他氣得大病一場……」
旭日聽不見,可所有的街談巷議都進了嗣衣耳裡。
如果讓人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眼前這個女子所策劃的,他們會作何想法?
小村莊難得節慶,窄小街道上人來人往,嗣衣卻沒把心思放在週遭的喧嘩上,他只把目光投在在身旁的女子身上。
旭日雙眼晶亮的瞧著兩旁的事物,新奇的感受有別與以往的熱鬧景象。少了聲音,以前覺得好看的偶戲也少了幾分趣味,就連嗜食的小吃看來也美味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