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花轎才剛停住,一個身穿大紅禮服,鳳冠霞帔,頭罩紅巾的小小新娘已迫不及待的掀開珠簾,從花轎裡奔了出來。
鳳冠上的紅巾飄然落地,她粉嫩的小臉紅撲撲的,水靈靈的明瞳裡閃著欣喜的光芒,小嘴俏皮的上揚,漾出頰邊兩個深深的酒窩。
「裎哥哥!」
一大群人圍住一個英挺少年,他牽著一匹黑馬,眼裡有著桀騖不馴的倔強。
柳飛雪對著少年直奔過去,開心的喊他,「裎哥哥!」
她張臂抱住少年的腰,天真的抬起疑惑的眉眼,「裎哥哥,你要到哪去?」
少年嫌惡的推開她,她踉蹌的往後一退,鳳冠滾落在地,飛雪愕然的看著一向疼愛她的裎哥哥,為什麼看她的樣子令她覺得陌生?
「走開!」
一個滿臉怒氣的中年人抓住少年的手臂,喝道:「焐裎,你做什麼?」
「你想擺弄我的人生?沒那麼容易。」萬焐裎冷然的說。
「由不得你!」萬天生氣得臉色鐵青,這個逆子是存心要削他面子的!
他居然在花轎上門時想一走了之?若不是及早發現而將他攔下來,否則這麼丟臉的事一旦發生,要叫他的面子往哪裡擱?
「我永遠都不承認這們親事。」才十六歲的少年,居然能夠散發那種駭人的冷酷。
或許,該說他是真的被傷害到了。
他永遠都不能原諒他爹、他姨母!
究竟要泯滅多少的良知和人性,才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萬天生是蘇州首富,他的綢緞莊、銀號遍江南一帶,他在商場意氣風發是個響叮噹的大人物,在江南萬天生的名號和財富一直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
八年前,萬天生妻子的妹妹意外喪夫,因此抱了尚未滿月的柳飛雪前來投靠萬至山莊。
基於道義和姻親的關係,萬天生收容母女兩人。
這個尚在襁褓中的女嬰,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用她的笑容擄獲當時只有八歲的萬焐裎。
她從走路還搖搖擺擺的時候,就會牽著他的衣角,跟著他到處去。
再大一點時,她總是口齒不清的喊著他「裎哥哥」。
他們形影相隨,飛雪像是他的小影子,永遠跟在他的身後,追著他喊,「裎哥哥,等等飛雪!」
而他總是微笑著回頭,停下腳步等到她跟上他的步伐,然後牽起她的手。
他心裡模模糊糊的認定小飛雪會是他將來的妻子,而事實上他看她的眼光,也一直是溫柔而寵愛的。
但是,那是他在知道事實之前的回憶。
他完全沒辦法接受,像娘那樣溫柔嫻靜、知書達禮的溫婉女子,居然會選擇那麼激烈的方式來報復背叛她、傷害她的兩個人。
他永遠都會記得在他滿十六歲生辰的晚上,一家和樂融融的在亭子裡買花時,他安靜而優雅的母親,在憤怒的指控她的丈夫與親妹妹私通,背叛她的信任之後,引刀自刎橫死在他眼前。
那晚之後,他強烈的憎恨著自己,他一直沒有發現鬱鬱寡歡的母親,事實上正受著多大的精神折磨,而他當時關心的居然是仇人的女兒?
他想,他永遠都原諒不了自己!
他的世界在娘親自盡之後,完全的崩塌離解,他滿心的憎恨父親和姨母,是他們一手毀了一個家,製造他人生的第一個悲劇。
愛屋及烏,恨屋也及烏,就因為這樣,他連飛雪也恨上。
可笑的是,娘親屍骨未寒,姨母便登堂入室,成為萬全山莊的女主人,因為她肚子裡懷著萬家的骨肉。
或許是報應吧!這位女主人入主萬家之後諸事不遂,先是流產後是重病,因此萬天生請了術士入府,冀望改運。
然後有了這場荒謬可笑的婚禮。
為了替姨母沖喜,所以他得和飛雪完婚拜堂?
他絕對不讓背叛母親的父親擺弄他的人生,也不娶仇人的女兒為妻。
萬家在她們母女倆最需要時伸出援手,而她們居然用使萬家家破人亡來報答?
這世上若是沒有公道、天理,那豈不是太令人憤慨了嗎?
飛雪仍是懵懂無知,她只知道她的裎哥哥完完全全的變了一個樣。
他不再對她笑、不再對她說話,甚至用很兇惡、很憤怒的眼光瞪她,她不明白的是,她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裎哥哥討厭她,不再喜歡她了?
不管萬焐裎多麼的抗拒與不從,他還是在眾多家丁的挾持、捆綁之下,憤恨的和飛雪拜堂成親。
八歲的飛雪,就這樣成了萬焐裎的妻子,然後在新婚的第二天,她的丈夫拋下她、拋下家、拋下一切,翻牆走了。
她糊里糊塗的得到一個丈夫,然後又莫名其妙的失去了。
第一章
十二年後
天色非常的陰沉,呼嘯的寒風夾著雪花緩緩的飄落,漫天滿野的風雪似乎永道都不打算停止。凜冽的冷風拍打著窗欞,發出格格的聲響,呼嘯的風聲穿過細細的窗縫,隱隱約約傳來令人心驚膽戰的嗚聲。
一名頭髮花白的老人斜臥在榻上,滿室都是濃濃的藥味,他的雙頰明顯的凹陷,兩眼失去光芒,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正在窗下熬藥,她的俏臉上帶著深深的愁慮和未干的淚痕。
萬天生勉強撐起身子,非常的虛弱,他能感覺到生命力正一點一滴的流逝。
飛雪一見他掙扎著要起身,連忙奔近榻前,扶起他的身子。
「飛雪,爹是不行了,你不用費心,爹年紀大了多病又多痛,死了就算了,只是放心不下你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一口氣說完,氣喘吁吁的,抓著飛雪的手只是喘著氣。
「別胡說,你會好的!大夫說了,你只是受了風寒,吃幾帖藥就會好了。」飛雪軟聲安慰著。
她八歲嫁人萬家,過了十二年獨守空閨的寂寞日子,今年二十歲的她,因為瘦弱和蒼白,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小上兩、三歲。
這幾年來萬家落敗的速度快得驚人。
似乎從萬焐裎走後,萬家便逐漸走下坡,先是娘親重病身亡,接著是江南百年難得一見的大水患,徹底的毀了綢緞廠,跟著是做了三代的忠僕捲走銀號裡所有的現銀和珠寶,緊接著而來的是萬全山莊大火。
在大火之中,萬天生失去他僅有的財富,也失去了健康。
如今他們的生活只能靠著飛雪替人縫補衣服、做些粗活來維持。
生活的艱苦很快的消耗她的健康和青春,萬天生每每看著她就流淚,是他害了一個好女孩的一生!
如果他能夠揮慧劍斬情絲,萬家又何以落魄成如此模樣?
他看著她,眼裡閃過一絲痛楚,「飛雪,我是好不了了。」他搖搖手,上氣不接下氣,「我死了以後……你便想辦法嫁……嫁……」
說到這裡他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滿臉發青,一絲殷紅的血緩緩的從他嘴角流出。
她連忙拿出手絹為他輕輕的拭去,心裡一酸,忍不住想要掉淚。
柳飛雪哽咽道:「爹!別說了,好好的養病,先別急著說這些。」她不想聽這些,彷彿在交代遺言似的,她不喜歡。
萬天生搖搖手,深深的呼吸,「再……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我不要聽,你不會有事的!」她摀住耳朵奔到窗前,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他無力的躺回床上,只是不斷的喘著氣,「傻孩子,爹不想誤了你一生,焐裎是不會回來的。等了十二年,也夠了,趁著青春年少,你就改嫁吧!」
已經十二年了嗎?從她的裎哥哥離開她的生命,居然也已經過十二年了。
這十二年來,她在想些什麼?難道她真的在期待萬焐裎能夠回來嗎?
傻呀,怎麼會這麼傻呢?他如果不是恨得徹底,又怎麼會走,又怎麼忍心音訊全無?
她已經不是八歲的天真小女孩了,當年的悲劇已經成為她生命中,永遠無法抹去的惡夢。
也成為萬焐裎不願回來的理由。
她抹了抹眼淚,拿起藥碗去盛那熬得濃濃的藥汁。
突然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一個滿身綾羅綢緞,長眉細眼的輕浮公子帶著一群人直闖進來,也將冷冽的冷風和雪花給帶進來。
「我說飛雪呀,這天這麼冷,你的棉被夠不夠暖和呀?」
進來的人是知縣的獨生子韋經政,他垂涎飛雪已久,動不動就上門來騷擾。
自從他在市集上見到賣繡花鞋的飛雪後,馬上對她一見鍾情,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把她娶回家當小妾。
他知道飛雪雖已嫁作人婦,但獨守空閨多年,丈夫也不知是生是死,每次都用榮華富貴來引誘她,只是她都不為所動。
她越是難到手,他就更是心癢難搔,千方百計的想要把她弄到手為止。
「滾出去!」飛雪聲色嚴厲的說,手朝門外一指。
他笑咪咪的握住她的手,「這手又白又嫩,真教人銷魂呀!」
飛雪用力的抽回自己的手,怒道:「韋公子!請你自重,你這樣擅闖民宅,究竟是仗了哪條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