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寧清澈的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隱隱約約的蒙上一層霧氣。
她強忍著疼痛顫抖著拿起水袋,無奈傷重之後乏力,一舉手便又軟軟的垂了下來。
突然之間,幾粒水珠落在塵土之中,他抬起頭來,看見她眼裡緩慢的滲出淚水,一滴滴的落了下來。
他有犯到她的忌諱嗎?為什麼她哭了,他甚至連話都沒跟她多說一句呀!
「我知道我討人厭,你心裡既然看不起我,又何必救我?」
從擺夷出來以後他一直不理她,連話也不跟她多說一句,連她受了傷他一句關心問候的話都沒有,還用那麼冷漠的態度對她。
難道只因為她是私生女,他就看不起她嗎?
「我沒有看不起你。」
「你明明就有,你看不起我是私生女,難道你當段家的走狗就很光榮嗎?」
「你含血噴人,不可理喻!」她老是罵他是走狗,到底是誰看不起誰?
「你才是愛多管閒事!別以為你救了我幾次就有資格教訓我!」
被她這麼一頓毫不留情的搶白,棠列不禁有氣,「沒錯,我就是愛多管閒事!管到姑娘你頭上,算我不識相!」
「你滾,你滾!我不要再見到你!」
「等到了大理之後,你以為我還會想見到你嗎?」他踢起地上的石子,憤怒的轉身出去。
「反正我就是討人厭,反正我一輩子都沒人疼、沒人愛。」海寧放聲大哭,又氣又委屈。
一聽她這麼說,他頭也不回的冷笑道:「依你這種喜怒無常、凶蠻無理的個性,誰敢疼你、愛你?你活該一輩子都沒人疼、沒人愛!」
「你……」海寧氣得臉色發白,渾身發軟,砰的一聲巨響直直的摔了下來。
棠列在盛怒之中,雖然聽見洞內傳來巨響,但還是硬著心腸不去理會。
她簡直莫名其妙!對她和善些多說幾句話就要揚鞭打人,跟她保持距離少說幾句,她又要發標落淚,他真恨不得剜開她的心看看生的是什麼模樣。
過了一會,他隱約聽見她的啜泣聲和低語聲。
「娘,為什麼你不教我該怎麼做才能讓自己不受傷害,又不討人厭?」海寧哀哀的啜泣著,棠列的話深深的傷了她,讓她的心比傷口還痛。
她只是不想受到傷害,沒想到卻讓自己變成一個討厭的人。
一連幾日,棠列除了摘些果子和烤些野味讓她果腹外,再也沒進過山洞。海寧見他始終一言不發,臉上猶如罩了一層寒霜,幾次想跟他說話總是碰了個軟釘子。
她看他腰間掛著一根洞簫,簫身碧綠顯然是新竹,應該是棠列用劍削下竹枝,穿孔調律新制的。
沒想到他如此聰明,不只武藝高強還熟通音律。
這一晚寒風大作,海寧在山洞內都感覺得到那股冷意,不由得擔心起洞外的棠列,她想要叫他入洞來避風,可是一定會被他所拒絕的,她在山洞中走來走去,顯得心神不寧。
她終於下定決心往洞外走去,看見棠列倚在一塊大巖之後避風。
他一見她出來,故意轉過頭去,裝作沒看見。
「喂!你要不要進去避風?」她輕輕的說,聲音非常的柔和。
他不理她,對她的好意充耳不聞讓她有些生氣,「不要就算了。」
她走出幾步,又回頭望著他,眼裡帶著懇求的味道,低低的說:「棠列,你是不是真的覺得我很討厭?」他寧願風吹雨打也不願跟她共處一室嗎?
他微蹙著眉,沒有說話。
她輕咬著嘴唇,有些壓抑的說:「我總是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是對的,我很少和人說話,小時候大家看我是私生女,除了責罵和侮辱之外,沒人來跟我多說一句話。這幾年大家知道我是皇上的骨肉,爭著恭維我、討好我,把我捧在手掌心好像我不是一個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人相處,我娘很早就去世了,沒人教我……」
「算了!」她咬咬嘴唇、一甩頭,「避不避風隨便你,我……」
他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很自然的拉住她的胳膊,「走吧,進洞避風去。」
聽她說的真誠又可憐,他再怎麼生氣也只得算了。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態度突然之間又軟了下來,只得微微一笑,「嗯。」
棠列自己也不明白,他跟她越相處就越瞭解江海寧,他甚至非常無聊的猜想著,或許她那蠻橫而不講理的脾氣下隱藏的是受創甚劇的心。
她……怪可憐的。
燃燒的火光驅走洞內的寒意,也照亮兩張帶笑的臉龐。
海寧指著他腰間的洞簫,欣羨的說:「沒想到你這麼聰明,什麼都會,不如你再吹簫給我聽好了。」
「我怎麼會聰明,我是只笨狗。」他雖這麼說,還是不拂其意,將簫湊近嘴邊奏了起來。
一曲既畢,兩人相視一笑。
海寧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先前我還道你不是好人,讓你吃了不少苦頭,真是抱歉。」
「苦頭吃得不多,鞭子卻挨得不少。」
她雙手抱住腿,將下巴擱在膝上,幽幽的說:「你不知道.有些人很可惡!他們會拉住我的馬,纏著我不放,我不得不用鞭子來防身。」
「真有人存心要侵犯你,一條鞭子有什麼用?」棠列搖頭道,「要奪下你的鞭子是輕而易舉的事。」
「挨了你一頓打之後,我也知道鞭子不能防身了。」她好奇的看著他,「你知道我的身份後,為什麼還敢打我?」
「要聽實話?」
她用力的點點頭。
「我連你的太子大哥都打,教訓一下他小妹算什麼?」
她抿著嘴笑道:「你答應說實話的!」
「好吧!其實我是氣壞了,沒想到那麼多。」他老實的承認。
「很多人,不管我怎麼無禮的待他們,他們總會記得我是皇帝的女兒。」她頓了一頓才又道:「大家都想在我身上得到好處,根本沒有人真心待我。」
「大家爭著討好我、巴結我,我就越討厭他們!以前全族視我為洪水猛獸避之惟恐不及,現在卻反過來向我搖尾乞憐,這不是下賤嗎!」
「所以你老是疑神疑鬼別人待你好都是有目的的?」他總算知道她那喜怒無常的個性哪來的。
「我哪有疑神疑鬼,這是事實,你根本不知道他們以前怎麼對我的。」
「我知道。」他同情而憐憫的說,「我瞧見你身上的鞭傷了。」
「你瞧了我的身子?」她秀眉一抬,俏臉含怒。
「生死關頭只得從權了。」他只看了背上的傷口,不該看的他可是一眼都沒瞧。
「好,算了。」她威脅道,「不許再提起這件事。」
其實她早就隱約猜到他看過她的身子了,否則他無法替她醫治箭傷,他這麼老實的就承認了,反而讓她不知從何氣起。
「我發誓。」他舉起手,認真的說。
「發誓有什麼用?」她柳眉微皺,眼裡淚光盈然,口氣有些悲傷的說,然後站起身來走到洞口。
誓言不過是個騙人的手段,當年她母親若不是抱著那個男人的誓言不忘,也不會抑鬱而終。
棠列不明白她為什麼態度陡變!看她孤零零的站在洞口,寒風吹得她衣袂翩飛,若是受了風寒不是又多受罪嗎?
「江姑娘,別站在洞口吹風,進來吧。」
海寧恍若未聞,連頭都不回。
「江姑娘?」他走到她身旁,又低聲道:「江姑娘,你這樣會生病的,我又在無意中得罪你了,是不是?」
「江姑娘……」
海寧猛然抬頭,瞪了他一眼,「這裡就我們兩個,別江姑娘左江姑娘右的叫個不停!少叫幾句不行嗎?」
棠列見她突然感傷起來,猜測她是感懷身世而想哭,此刻見她發怒,俏臉含怒,嘴唇微抿的模樣飽含著小女兒的嬌態,反而覺得好笑。
「行,我少叫幾句當然行,只是你一直不搭理我,我只好叫個不停。」
「哼!你愛叫人家江姑娘,誰要理你?一輩子沒叫過姑娘嗎?那麼愛叫。」海寧生氣的說。
原來她是為了這件事生氣,「我叫你一聲江姑娘是尊重你,沒想到這樣也冒犯你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還叫我江姑娘,明明就是心中瞧不起人,不屑叫我的名字!」
「哪有這回事!我哪有這麼想,你存心冤枉我!」棠列又好氣又好笑,原來她這樣大發脾氣,都是因為他沒叫她的名字!
她看著他,蒼白的臉上隱約透著紅暈,「我若冤枉你,怎麼你又不叫我的名字?」
海寧蠻不講理,無法辯駁,他只得說:「好,我愛叫你的名字,這樣總可以了吧!」他說不過她,只好投降了。
「算了,我也不會強要人家怎麼樣,人家愛聽我的話就聽,不愛聽那也自得他!」她委屈的看了他一眼。
他笑道:「我愛聽你的話呀!怎麼不聽。」
他這麼說讓她心裡的感覺甜滋滋的,說不出是什麼味道。
海寧臉上一紅,轉過頭去,「我才不信呢。」
淡淡的月光照在她雪白的臉上,似乎射出柔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