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吵醒她再和她做一次愛,然而瀰漫了一個晚上的罪惡感與心虛,交替攻防挫敗他的心。
天色已經大亮,金黃色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斜射進屋內,正好照耀在赤裸交纏的軀體上。睡夢中的女人察覺到光線的刺眼,下意識往寬厚的胸膛裡躲藏;然而這一動,卻害苦了僵直著身體、徹夜未眠的易軻。
怪不得她早上都那麼早就起床!以她的迷糊個性,大概常常忘記放窗簾吧?
然而,此刻她卻睡得很沉,昨晚消耗了這麼多的體力,只怕等她睡醒還有苦頭吃呢!
易軻謹慎小心的挪開掛在他腰上的手臂,悄悄的翻身下床,打算把窗簾放下。他想讓她多睡一會,至少在自己沒把事情理出頭緒前不要醒來。
等她醒來,自己該怎麼跟她說?道一聲歉?為了什麼?為前一陣子不友善的態度?還是為昨晚的事?
他承認自己是該負一部分責任,然而身旁這個女人當真如此無辜嗎?
傻瓜也猜得出她和靖藍必然有某種關聯,她的到來必定經過安排:她開著靖藍的車,她說她曾停下來對過地圖,她有關於「藍色的眼淚」及薛曜芳的記憶……
他很想抽煙,可是他的煙全在自己房裡,他只好將窗戶半開,把頭埋入清晨涼爽的空氣中。
不知為什麼,易軻相信這個女人並不是在演戲,否則她就該演得更無辜一點!
她到底是誰?是否真是李金貴口中長得很像靖藍的於謐藍?這個於謐藍跟李恩到了台北、住進賓館,等李恩一死又回到上海……
他覺得自己像是被困在迷宮中的西塞斯,四處尋找不到線團的源頭。
看看床頭鐘,古超差不多上班了,他得再催催他,加快腳步找出於謐藍的資料。
正當易軻打算放下窗簾時,卻看到一輛公安車緩緩駛近大門,車上下來兩個男人。易軻從身影辨認出其中一個是古超,只是不認得另一個背著包包的年輕男人。
不待古超按電鈴,魏叔已經上前開門了。靖藍車禍那一段時間古超常上門,魏叔也認得他。
易軻知道魏叔馬上會上來叫他,於是走回自己的臥房,整理好儀容,換上簡單的POLO乙衫長褲,走到門口等魏叔。
「古公安什麼事,這麼早?」
易軻直接的問,魏叔的表情卻帶點不安,瞄向靖藍的房間。「古公安說……有關於太太的事,要和您談。」
還真巧,他才剛想到古超他就自動上門:只是他為什麼要帶一個陌生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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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超坐在沙發上抽煙,神色警戒,看起來不太想蹚渾水的模樣;年輕男人卻在客廳中走來晃去,明顯的焦躁不安。
一看到易軻下來,古超馬上站了起來,必恭必敬的開口,「對不起,易先生,這麼早打擾您。」
易軻微笑的表示沒關係,眼睛卻望向同樣也盯著他的男人。「這位先生很陌生,怎麼稱呼?」
「我來跟您介紹,」古超急急的說:「這是盧微光先生,他是台灣C報的記者。」
盧微光?阿光?是同一個人嗎?
易軻的心念轉動,微笑變得冷淡,「很抱歉,我不接受訪問,即使是古公安帶來的。」
「我不是來訪問你的,」阿光直截了當的說:「我是來找人的,找我的女朋友--於謐藍。」
果然是她,那一直牽動著他的名字。易軻冷冷的審視阿光一眼,在一張背向樓梯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來。
這個身材瘦高、長了一張臉比女人還漂亮秀氣的男人,他竟然有勇氣直搗黃龍來要人?
「你弄錯了吧!你的女朋友為什麼會在我家?」
聲音很冷、很平靜,但眼中閃過的那一抹殺氣,卻足以敦阿光的寒毛直豎。這個男人的城府好深啊!只怕千軍萬馬兵臨城下,他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我的女朋友於謐藍,正是尊夫人蘇靖藍的雙胞胎妹妹:而我很肯定,車禍後回到您家中的那個女人,是謐藍而不是靖藍。I
雙胞胎?原來如此,易軻不是沒想到這個可能,只是……
「別鬧了,如果是雙胞胎,怎麼會一個姓于,一個姓蘇?」
這個問題阿光已經解釋千百遍了,從台灣到上海,從警察解釋到公安。「因為她們的父母離婚,謐藍跟著母親,所以改姓于;事實上她們也是直到上了同一所大學,才知道彼此的存在。」
易軻緩緩點起一根煙,仍然面無表情,但那冷然的目光,清清楚楚透露出他的想法--
他要一個絕對的解釋。
在那一刻阿光靈敏的頓悟。易軻是何等人物,怎會察覺不出靖藍和謐藍的差異?他一定知道家裡的女人不是靖藍,自己的出現不過是來穿針引線,縫補他所不清楚的漏洞罷了!
「對不起,易先生,我應該把話跟你講清楚。靖藍跟謐藍的感情並不親密,她們在不同的環境長大,個性又有顯著的落差;再加上學生時代有一些誤會,這幾年她們雖然有聯絡,但已經形同陌路了。你可以從靖藍結婚都不通知謐藍這一點看出來--」
阿光話還沒說完,易軻已經冷冷的打斷他,「就算這樣,你又怎麼肯定我家裡的不是靖藍而是……於謐藍?」
「這個月初,謐藍騙我說她要到上海出差,結果她的同事卻告訴我,說她因為要和我出去度假,自己請了年假--謐藍從來不會騙我,除非是為了靖藍:而就在十二號謐藍抵達上海的那一天,靖藍就出了車禍是不是?」
台北的警察跟古超詢問過關於靖藍的車禍,所以易軻並不訝異盧微光知道這些事:讓他不舒服的是,盧微光對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比他這個當事人還要透徹。
看到易軻不吭聲繼續抽他的煙,阿光有點心急,他實在很擔心謐藍,但看得出易軻並不想這麼簡單就把人交出來。
於是他從背包裡翻出一份資料,這是台北的員警整理給他的,他拿出李恩的沙龍照放到易軻面前,問道:「你認識這個男人吧?李恩,你的司機。」
「前任司機。」易軻瞪著照片漠然的更正。
「恕我冒昧的問,你的前任司機……是不是和靖藍私奔了?」
阿光覺得自己簡直在虎口拔牙,易軻原本淡漠的表情變得鐵青。
他識相的翻出另一張照片丟到易軻面前,照片中還是李恩,但卻是全身發黑、眼球暴凸,臉孔歪曲暴斃的景象。
面對已知的事實,易軻連眉毛都沒抬,只是不感興趣的瞄了一眼;這下阿光又明白了,原來李恩的死對易軻不是新聞。
於是他只好很認命的繼續說:「在車禍後兩天,也就是十四號那天,他和另一個女人用於謐藍的名義搭飛機回到台灣,投宿在一家賓館裡;二十二號晚上,李恩吸毒過量死在賓館床上。這不是很奇怪嗎?我女朋友獨自一人來到上海,卻和她姊夫的司機一起回台北?」
疑惑回到原點,這到底是金蟬脫殼還是李代桃僵?
「李恩一死,那個『於謐藍』當天半夜就匆匆離開飯店,搭機到香港,然後轉機回到上海。台灣的警察上門找謐藍,我們一起推敲找線索,比對飯店和我家裡的指紋,證明這兩個於謐藍不是同一個人,所以……」
不需要阿光挑明,易軻也可以接下他的話。所以車禍前後的蘇靖藍,也不是同一個。
他早猜到李恩有吸毒的癮癖,在靖藍失蹤前幾天,寶姨也說靖藍看起來怪怪的;車禍之後,子皓並沒有在那個「靖藍」的血液裡驗到毒品反應,易軻因而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現在想來,如果出車禍的真的是於謐藍,難怪沒有毒品反應!
阿光又丟了另一疊照片給易軻。「這些都是那個『於謐藍』在附近當鋪賣掉的珠寶,我想你應該認得吧?」
易軻大略翻一下,的確都在這裡,項鏈、耳環、甚至結婚戒指,只是少了一樣……
「都在這裡嗎?」易軻懷疑的問。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阿光也只好猜測著他的意思回答,「警方查到的都在這裡,如果有缺漏,大概就是靖藍還沒賣掉。」
「真是奇跡!」易軻的話冷得像冰,「最值錢的她居然會沒賣?」
「你是指『藍色的眼淚』?」阿光小心翼翼的問,他原本以為「藍色的眼淚」可能還在易軻手上。
「你也知道『藍色的眼淚』?」原本淡漠的表情突然現出驚訝,「那你也認識薛曜芳嗎?」
「藥方?中藥方還是西藥方?」阿光說出了和謐藍一模一樣的笑話。「她是我的學妹,謐藍的同班同學。『藍色的眼淚』的展示會上,因為靖藍臨時放鴿子,衝著設計師是曜芳,謐藍才上場替靖藍代打。」
一段無心的話,就像強力炸藥,為身陷迷宮找不到方向的易軻,炸開一條正確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