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易軻的動作吵到靖藍,她又翻個身,沒有張開眼,只是發出朦朧的囈語,「你回來了,阿光。」
阿光?易軻的手頓住,只有日常累積的生活習慣,才會在睡夢中反應得如此自然。
一出神,手上的動作不自覺加重幾分,也許因頭髮被扯疼了,睡夢中的人終於張開眼睛,迷茫的望著易軻,過了一會才回神笑了一笑,「是你啊易軻,你回來啦?」
她曾說過夢裡不知身是客,那麼,是否也有另一個名字潛藏在她的夢中?
「誰是阿光?」易軻的語調有十足的醋意,「妳剛剛叫著這個名字。」
「阿光?」仍帶睡意的眼中明顯的露出疑惑,她的表情瞬間變得凝重,十分認真的思索著這個名字。
見到這種情景,心慌的反而是易軻自己,急忙的制止,「別想、別想……想不起來就別想!」若是演戲就繼續演下去吧!「好好的房間不睡,怎麼跑到這裡來睡?也不怕著涼了?」
靖藍果真放棄原先的話題,揉揉睏倦的眼睛,半是埋怨半是撒嬌的說:「都怪你這房子太大了,我睡在房間裡頭,老是疑神疑鬼,開門聲啊、腳步聲啊……嚇都嚇死!乾脆被子一抱躲到這裡來,我想這裡離門比較近,萬一有事,起碼逃命比較快。」
就這麼簡單?易軻真是哭笑不得,這麼直接簡單的理由,卻讓他像個瘋子一樣在屋子裡團團轉,差點嚇出心臟病!
「你怎麼啦?現在幾點?很晚了嗎?」無辜的眼睛注視著易軻,完全不知道自己鬧了什麼事。
「快十二點了吧!」易軻苦笑,覺得自己當真是庸人自擾。「我不太喜歡那樣的場合,找到機會就溜了。」
「他們沒有找你『續攤』啊?」靖藍漫不經心的接口。
「續攤」這一句,靖藍是用台語說的,台灣那些做生意的很喜歡玩這一套,回到上海,他很少帶靖藍外出應酬,也不會有人對著帶老婆的易軻提議這種事。
「沒有,」他淡淡的回答。「為什麼這樣問?」
靖藍聳聳肩,「沒啊!只是隨口說說。」
她的「隨口」,件件都是記憶中的事,突然間他發現,靖藍閃爍的記憶大都局限在台灣發生的事,到上海之後,包括結婚的這一整段過程,簡直就在她的檔案中被蒸發了。
「妳是誰?」易軻不由自主的低喃,手指順著臉龐的弧線輕輕滑動,「妳是怎麼來的?」
「我是誰?」最近他好喜歡問這一句話,明明白白的人站在他眼前,為什麼他比失憶的自己更混淆?
「我是誰呢?」靖藍嘴角噙笑,露出無辜又調皮的神色,「我是九尾狐狸精啊!在恩州驛弄死蘇妲己,吸了她的精氣魂魄,佔了她傾城傾國的軀體,要來斷送你商家的錦繡江山……」
說到這裡,她故意歎了口氣,做作的揚揚長睫毛,「沒想到功力不足,三魂七魄沒吸齊全,反倒落得現在ㄌㄧㄌㄧㄌㄚˋㄌㄚˋ的樣子!」
易軻被她搞怪的模樣逗笑了,愛憐的揉揉她的臉。入門到現在,鬱結在心的沉悶總算一笑而散。
「妳啊!妳講故事,我也來講故事好了……在中國的傳奇小說裡有個故事叫『牡丹燈籠』,裡頭有個書生,叫……」
易軻一時想不起來,遲疑了一下,靖藍就又機靈的接話,「叫易生。」
「好吧!叫易生。」易軻失笑,順了她的意。「這個易生呢,除了喜歡結交文人雅士,也常常到一座湖邊的寺廟去,和得到的高僧談經論佛。有一天呢,他回家的時間比較晚了,在經過湖邊時,遇見一對妙齡主僕,手執一盞牡丹燈籠,朝他迎面而來。花月良宵、才子佳人,當然成就一段纏綿旖旎。」
靖藍不但聽著易軻說話,還仔細的凝視易軻的臉,但是在認真的表情中卻翻譯不出他說故事的用意。
「這個易生呢,佳人陪伴,夜夜春色,自然就無心出門敘友。直到有一天,廟中的高僧來尋訪他,發現他雙眼無神、骨瘦如柴,氣虛體弱,當下就知道他邪魅纏身,急忙將他帶往廟中。經過四十九天,易生痊癒了,但是高僧警告他,入夜之後,絕對不要接近湖邊,以免舊事重演。
「但有一天,易生和朋友談心談得太晚,回家的時候經過湖邊,才發現天已經黑了,這個時候,手執牡丹燈籠的主僕又出現了……」
易軻話語中斷,深邃專注的凝視靖藍的眼睛,「命中注定的,逃得了一次,逃不了第二次!所以這一次,不管妳是九尾狐狸精,還是什麼妖魔鬼魅;不管妳要的是錦繡江山,還是命,我都認了。只要有一盞牡丹燈籠,夜夜和妳相伴遊湖,天堂還是地獄,也都無所謂了……」
融化了……
清亮的眼中迷茫上霧氣,化成串串水晶滑落。
這樣的真情,教誰不感動呢?
易軻低下頭,輕輕吮沒她頰上的淚。如果這淚是為他而流,是不是代表撇開「靖藍」這個名字,她的心中也有他的一席之地呢?她是不是也有某種程度在乎他這個人呢?
四片唇瓣交纏,帶動重新燃起的火焰:一個全心全意交付自己,一個卻在理智與慾望中嚴重交戰。
雖然每一個毛孔都在吶喊著釋放,但是,他能如此自私嗎?
如果她真是靖藍,是他的妻,帶她上床自然名正言順;但……如果不是呢?他怎能利用她的失憶,佔她的便宜?
一咬牙,易軻極度困難的抽離柔潤的紅唇。
靖藍的呼吸急促,臉上明顯露出受傷的神色,語氣顫抖的說:「你是不是還在乎,我以前對不起你的事?」
「不是這樣!」易軻急忙否認,抱住她,讓她緊靠著自己胸膛。「我既然都願意為妳捨命,怎麼還會在意那些事呢?我只是希望……妳對我的愛不是因為妳有一個叫『蘇靖藍』的名字,而是……而是來自妳心底,真真實實的訊息。」
是這樣嗎?靖藍迷惘了。他是要她把蘇靖藍和自己的心分開嗎?當真要做到靈魂和軀體分屬兩個人?
可是,如果不是蘇靖藍,她有什麼資格去愛他?又憑什麼得到易軻這樣的男人無怨無悔,執著專情的對待?
第五章
易軻今天的臉色不太好,本來就輾轉一夜好不容易天亮才入睡,卻在一大早就被寶姨跟魏子皓的咆哮聲給吵醒。
他覺得頭疼欲裂,高分貝的音調像機關鎗般掃進他的腦袋,肆無忌憚的衝撞他每一條腦神經。
「好了!可以別吵了嗎?」他有氣無力的制止了這對母子之間的戰爭,原本針鋒相對的兩個人瞬間安靜了下來。
「既然都回來了,你再不高興有什麼用?寶姨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她決定的事誰改得了?」易軻用力揉著太陽穴,但一雙輕柔的手卻俏俏的取代他的手,這讓易軻舒服了點,終於比較有力氣可以訓人,「你不用擔心寶姨的傷,我會看住她的;反正屋子裡有靖藍在照料,也不需要寶姨操心……」
寶姨的嘴角往下撇,彷彿完全不能認同易軻的論點;魏子皓則是抬眼瞄了一下易軻身後的靖藍,原本憤怒的臉上閃過一抹高深莫測的表情。
「至於寶姨,妳就好好待在屋裡……我知道,家裡有點亂,不過沒關係,我不在乎,重點是妳得把身體養好,年紀大了,就不要再逞強。」
魏子皓悶著氣不說話,他當然知道問題出在哪,母親不肯去醫院是因為不放心靖藍,只是這種事能對易軻說嗎?
寶姨的臉色就更難看了。她就知道她不能離開,才幾天光景,這個狐狸精又再一次迷惑了少爺!瞧兩人親密的模樣,就知道少爺又陷入她的詭計裡了。
「子皓,我看你先帶寶姨回屋子裡去休息。這樣也好,你也很久沒回來了,正好利用這個機會回來看看父母。」
「我看你再回籠去睡一下吧!」看見易軻疲憊的模樣,靖藍在他耳後輕聲說道:「有事我會處理。」
易軻點點頭,他是真的得回頭再睡一下,反正寶姨和子皓也不是第一次起衝突了;有時真不明白,一向溫文謙和的子皓,怎麼就是會和自己的母親爭吵?
在這個時候,靖藍覺得自己真是旁觀者清,看的、想的都比易軻還清楚。就算寶姨不能隨便走動,但只要能就近監視自己,她也許就會比較放心吧?
這個早上,易軻回房補眠,魏子皓安頓好父母又匆匆走了。
靖藍按照慣例一個人打發時間。
唉!要不是自己天性散漫又不喜歡熱鬧,整天待在這間空曠無聲的屋子裡,遲早有一天會悶死。
傍晚的時候,魏子皓又回來了,進小屋裡待了一會,出來時正好遇到靖藍在花園裡修剪花木。
靖藍熱情又毫無城府的朝他揮手打招呼,他呆住了!
這幾天易軻的作息不太正常,慣常的行事計畫都被靖藍打亂了。昨天該作的幾項決策,他竟然連企畫書都還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