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寒無極將兩人相擁的親密情景納入眼瞳,雖知兩人該是兄妹情深,但他明白其實不然。
「煌。」他近身喚道。
仇煌輕輕拉開仇泠,單膝脆地,恭恭敬敬的道:「學生向夫子請安。」
仇泠在一旁因為遭受打擾而稍顯不快,輕喚聲夫子後,便不發一語。
寒無極扶起他,微笑著拍拍他的臂膀,「近來好嗎?」
「托夫子的福,學生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寒無極點點頭,「進屋裡說話,咱們幾個老的有事想同你商量,泠,請你去備茶水好嗎?」
「是。」仇泠依依不捨地再看一眼仇煌,才轉身走開。
寒無極偕仇煌進人大廳,寒靈月、雲飛和皇甫玄,及其次子皇甫康已在廳中等候。
「皇甫世伯。」仇煌見到皇甫玄,十分歡喜興奮。
皇甫玄面現喜悅之色,殷切地與他噓寒問暖,由外人看來,只覺得兩人感情親如父子,甚且連身形、外貌都有幾分相像哩!
「煌,聽說你和華綾妹子感情好得不得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這是真的嗎?」皇甫康消遣起他來。
仇煌稍一愣,漲紅俊臉,趕緊澄清道:「康兄,華綾就像我的妹妹一樣,雖然朝夕相處,但怎麼也難如膠似漆,千萬不可胡說,以免引起誤會。」
「反正你和華綾遲早都要被送做堆,還羞個什麼勁兒?」皇甫康再揶揄道。
所有人聞言,若非揚聲大笑,便是心照不宣的頷首點頭,沒有人有責怪之意,將他和華綾湊成對已是不爭的事實。
「煌,你也差不多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紀了,其實,此次特地叫你回來,也是想同你商量你和華綾的婚事。」寒無極提道。
「煌,你可瞧得上我們家綾兒?」雲飛開玩笑的問。
「雲世伯,您這麼說可真要折煞我了。」仇煌急忙拱手作揖。
事情來得太過突然,使他有點措手不及,這事他並不是沒想過,只是……
仇泠呢?她會如何看待這事?
他常想,若他娶妻生子了,是否就可以擺脫這種戀慕妹妹的逆倫之惡?
正當一夥人在起哄時,仇泠捧著茶水進來,在場的人同時沒來由地很有默契地噤聲。
許久後,才在雲飛寒暄似的讚美聲中,回復先前熱絡的場面。
皇甫玄僅只是微笑著,並不多做表示,但他的目光深沉。
仇煌暗暗地看著妹妹,猜測剛才的話她聽到了多少,她會怎麼想?她會怪他、怨他嗎?
大廳中,每個人的心思都不盡相同,表面上平心靜氣,但實際上卻暗潮洶湧。
仇泠雅靜端莊地一一為眾人斟茶,神情一派的溫良柔和,絲毫未透露她澎湃的內心。
她從頭至尾聽得清清楚楚,也看清了在這些人眼中,她永遠都是不相干的外人。
但仇煌不是,他是他們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中的瑰寶,他們傾全力給他所有最好的,並且和華綾享有同樣多的真心和付出,雖然仇煌所得到的,其實仇泠一樣沒少過,但她明白,他們所少給她的是一顆心。
她不瞭解原因,也不想去瞭解,因為,他們給她多少,她就回給他們多少,這很公平不是嗎?
相見不如不見,久違後的重逢並非全然的喜悅,只因他們正企圖從她身邊奪走他。
是的,她一直是這麼認為的,因為,這也是不爭故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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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仇泠第二次見到皇甫康,約莫一年前,皇甫康曾到寒氏學府拜會寒無極,那一次他遇見了她。
雖然她對他沒有多大印象,可他卻深刻地被她奪去心神,從此魂縈夢繫。
猶記得乍見的剎那,他結實的怔住,他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那眼尾的冷媚、唇角的寒艷,在在教他為之失魂。
如今,再見到她的瞬間,那份驚艷的撼動仍在,甚至更強。
當仇泠離開大廳,他立即追了出去,「泠姑娘,小生向你請安。」他向她打揖作禮。
「不敢,公子多禮了。」仇泠微一頷首。
「泠姑娘,老實說,自上回一別,我就一直對你念念不忘,整個腦海裡都是你美如天仙的身影。」皇甫康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起甜言蜜語,然而字字句句都是真誠。
仇泠聽了卻只覺想吐,但她的表情仍不興波瀾,仍是一貫的淡漠,「公子言重了。」
「寒舍所植的血荷近日已經開放,不知姑娘可否願意賞光,與在下一起欣賞?」
「血荷?」仇泠的興趣略起。
「是的,這種荷花的顏色鮮紅如血,因此被稱為血荷,是家父特意托人由西域帶回來栽種的。」
「公子,我很想去瞧瞧,可是,我必須請示夫子。」仇泠推諉道。
「我剛才已經向寒夫子請示過,他老人家應允了。」
仇泠沉吟片刻,心忖,反正再待在這裡也是氣悶,不如出去走走,「那就煩勞公子領路了。」她淡淡的一哂。
皇甫康一見佳人嫣然一笑,魂魄都快飛上天了,忙不迭地恭身引道,幾乎腳跟不著地的邀仇泠回皇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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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像是著火的血荷一朵朵狂狷的爭妍競綻,擁擠地想在人工湖泊內掙出一片天。
花如其名,血荷的顏色極其紅艷,仿若快要滴出血似的。
風拂荷動,連撲面的香氣都是似血般的濃郁,味道強烈得教人有些噁心,宛如死屍的味道。
她記得這個味道,那一年的滿月之夜,飄嵐山莊裡就是這種味道。
霎時,每一朵花都變成一具具被血染紅的屍體,這一朵是爹、那一朵是娘、旁邊還有奶媽、丫鬟……他們各個都睜著暴突的眼看著她,一如夢中的景象。
「泠姑娘,你瞧這血荷如何?」皇甫康問。
「很美。」仇泠簡潔的回道,輕撫血紅的花瓣。
不似血的溫熱,花瓣是涼的,熱的只有它的顏色;就像她,表裡不一,不同的是,她冷的是外表,熱的是內心,恰好與它相反,她在心中自嘲著。
一陣風又吹來,紗裳輕揚,素絲映上紅的氤氳,她也像著了火般,美艷極了。
皇甫康看得癡迷,「在我眼裡,你比它美上千百倍。」
她的嘴角輕輕一揚,「公子謬讚了。」
「絕非謬讚,你真的很美。」
她無語,若有似無地微笑,細細感受指下的沁滑觸感。
它是沒有溫度的火,她亦是,只是,她冰冷的火能的傷人,並引得週身的飛蛾奮力拍翅,義無反顧地撲人火中。
霍地,一聲尖銳的興奮吼叫撕裂了安謐的氣氛,「開了、開了、花開了!」
尋聲望去,在一片血紅之後,不知從哪裡竄出一名衣發凌亂的婦人,正胡亂的摘下荷花插在頭上,插得滿頭滿發。
她摘得忘我,腳步竟往湖裡踏去。
「六姑母!」皇甫康急急衝過去拉住她。
「呀!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啊!」她陡地驚聲尖叫,像發狂的野獸般又踢又打,想掙開皇甫康的手,頭上的花都散落了。
仇泠好奇的走過去,瘋婦一見她,便對她叫道:「救救我!不要讓他殺我!」她奮力的掙脫,直投入仇泠的懷裡。
仇泠輕擁著她,拍拍她抖得厲害的身子,「別怕,這裡沒有人要殺你。」不知為何,她竟不討厭這名瘋癲的婦人,甚至湧起想保護她的慾望。
皇甫康手足無措,「驚擾姑娘了,實在對不住。」
「不會。」仇泠微微的一笑,眼神由冷轉柔。
「六姑母,我帶你回去。」皇甫康欲拉走瘋婦。
瘋婦馬上又如殺雞般地嗥叫起來。
「別!」仇泠阻止他,「她住哪兒,我帶她回去吧!」
「可是……」他遲疑著。
「沒關係。」
皇甫康沒辦法,只得領著仇泠帶著瘋婦走人一條幽密的小徑。
「我偷偷告訴你,我有一個孩子喔!」瘋婦壓低聲音對仇泠說道:「是個男的,長得可俊俏了,跟他爹簡直一個樣哩!」
」哦?他叫什麼名字?」仇泠問。
瘋婦忽而落淚,哭哭啼啼的道:「嗚……他被帶走了,他一定會殺了他,因為,他是個孽子呀!」
「孽子?」
「是呀!是孽子,是我和……」
「到了。」皇甫康打斷了她的聲音。
放眼望去,身前只見—棟猶如監牢、密不透風的房子。
「六姑母.到了,快進去吧!」皇甫康強把她拖出仇泠的臂彎。
「我不要進去!我不要進去!」瘋婦驚叫,死命的掙扎,「我要去找我的孩子,我若不快去找他,他會被殺啊!我不要進去!」
皇甫康用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推進房子裡,關上門,鎖起來。
她的雙手由窗欞隙縫伸出來,朝仇泠嘶喊,「姑娘,你替我去找他好不好?他的背上有一個新月胎記,很好認的,姑娘,你一定要替我找到他!」